夜静春山,世间的活动似乎都处于休止之中,摸摸上一刻仍打着哈欠,揉着眼皮,硬撑着不肯入睡的小脸,鼻息均匀地睡去,我微微一笑,春夜之静,并非死寂,万物好似眼前的?庭葳,正在静夜里勃发着生机。
门轴吱的一声作响,李嫂提着一只小汤罐进屋搁在桌上,拿起罐上倒扣的瓷碗,小声说着话?,添上汤递给我,“睡了?二少爷听着小少爷嚷了这么许久,今儿又在野地里玩了大半天,让我借了寺里的?食材,熬了冰糖银耳莲子羹,里面加了决明子,还?有天门冬,少夫人尝尝。”
我谢过放下汤碗,“既这么着,这碗您留着喝,罐儿给我。”
李嫂会意地盖上汤罐,递给我道:“这儿有我,少夫人忙累了一天,放心歇息吧。”
提着汤罐走出屋门,寒凉潮湿的?空气混着檀香,一轮明月嵌在半空,剪剪山风轻扇树枝,撩起春夜特有的?柔媚。我轻快地走到灯光明亮的?中屋前,纸糊的?窗上映着半身剪影,夜的?柔媚融进了眼底。
未及推门,门轴响起悠长的胡板,吱——的?一声,剪影昂然立在眼前,我举起汤罐,侧垂脸颊,配合着刚才的?胡板,念出长白,“大喜之日,本当以酒相贺,无奈身处佛门,只能以羹代酒,相公若不嫌弃,娘子愿陪相公共饮几杯。”
答复,便是人和汤罐被振兴一手一个提进屋里。
“怎么头发还是湿的??”振兴放下汤罐微拧起眉问道。
我挪挪桌上的?书本,取过?两只倒扣在茶盘里的?茶杯,边添汤边回道:“这里潮,干了总像没干。”
振兴拿过一条毛巾,散开仅系着丝巾的长发,轻缓揉搓起来。我摆好杯子,拍拍脑后的手背,道:“喝了这羹,还?怕什么湿寒,快点来,一起乘热喝。”
“你先多喝点,刚闹腾得我都替你俩口干,喝下好几杯茶。”
我扫了一眼桌边的茶杯和夹杂着飞机图片的?日文书,笑道:“心不静,则学不成。相公练就腾云驾雾背媳妇儿的本事,怕是远着呢。”
振兴正着手筹建空军,没事时常翻阅这方面的书籍,钻研之深,颇有亲自披挂上阵的架势。“腾云驾雾背媳妇?”振兴似对我的?说笑颇感兴趣,揉搓的?手停了停,轻笑了两声,“你要?真想,光我练没用,你也得多爱惜自个的?身体才成。”
我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甜羹,目光落到桌头并排的?两盏油灯,交汇摇曳的光圈,映得一室静澜融柔,大手携着脉脉的?温情,在发间穿梭移动,本想来段举案齐眉,聊表心意,因他,自己得偿所愿建好大学,没想,自己反被感动回来。我端起杯子,舀了一勺羹,回身递到他的?嘴边,嗔道:“你要?真疼媳妇儿,就乖乖把汤喝了。”
振兴望望汤匙,默默喝下汤羹,抿抿嘴角,凝视我的?眼睛,低声道:“韵洋,放心。”
清清浅浅的?四字,落进耳里,字字铿锵,我的?眼皮轻跳两下,双瞳随之收紧,怔了半晌。手里的?杯子,被振兴接去搁好,回手捋过?我胸前的?长发放到身后,隔着发丝,大手拍了两下,轻轻的?,柔柔的?,轻揉得惊不起一只蝴蝶,到了心坎,声声轰隆,放心……回荡在胸腔。
我咬唇扑到宽肩上,双手抱住刚硬温暖的?身躯,手指紧紧相扣,虽然,不知放心的?底线在哪儿,但有这两字,足以,真的?足以。
“韵洋,时间要到了。”
“嗯?”
“二更。”
我柔柔一笑,什么事儿能瞒过?眼里刻满了半仙字样的振兴?抱紧自个的?灵丹妙药,我舒心地回道:“这汤是借寺里的?材料熬的,论理该送些给寺里的?人尝尝。汤不多,你派人送给方丈,道个谢,顺便捎句话儿,无尘何须了。”
万事随缘,心病已解,缘,不需强攀。
梵音袅袅,木鱼梆梆,我头贴蒲团,双手置前状似莲花纳福,了尘身着黄色僧袍,红色袈裟,端坐大殿首座蒲团,诵经持咒,其声冥冥,其境渺渺,人,无形的虔诚起来。随着一声钟响,消灾法会完结,我拜了三拜,起身向了尘合十道谢。一行出了朱红寺门,士兵均已在外集结,车辆马匹,将寺前的?空地塞得水泄不通,等会儿登高望顶后,便要直接返回奉天。
了尘脚步停在门前的?最后一节台阶上,我和振兴一起向他道别,了尘看看我俩,念了一声佛号,满目慈悲,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老衲望施主真能做到一切随缘。”
观之,闻之,自己有片刻恍惚,了尘再颂一声佛号,“佛语云:过?江必用筏,到岸不须船。生活是江,历练是筏,没有经过,难有彻悟。施主有缘再见,老衲不远送了。”
骑上马背,寺门在身后轰然关上,三声洪亮的钟声飞过?院墙,盘旋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