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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五章 巧解连环(1 / 2)


“三小姐,左手?指弯着点,唉,你看你,……”我扯掉左手?中指尖断开的指甲,对拿手?查看的李嬷嬷笑道?:“又在嬷嬷面前出洋相了。”

“三小姐弹琴拿笔的手?,哪是干这?活的,这?刀工一下也练不出,姑爷明天就回?来了,别切坏了手?,反倒让他?心疼,多练两回?做菜的工序,那些材料,让你家下人准备就行。”

蓝桥立约的第二日,振兴前往旁邻的两省部署军队重编事?宜。临走前,我对他?笑曰,等他?回?来,亲自下厨为他?接风。他?只拿起我的手?看看,随后望着我亲了亲,抿着唇没做声,深邃的眸底微伏的不知是期许,还是不信。有时,还真读不懂他?的目光。

“姑爷回?来了,多带他?来,你瞧,连吃了两天嬷嬷的菜,面色多水灵。”我摆理做菜需要的食材调料,李嬷嬷一旁看我忙碌,唠叨着闲话。

闻言,我垂眸默笑,去过蓝桥自己抖开了心结,神清气爽,这?个星期,身体?再无不适症状。端起一只盛着肉块的海碗,将碗里拌好的肉块夹入沸腾的油锅,手?忙脚乱地忘了滤去水汁,油锅顿时炸开,爆出巨大的油花。本能抬手?护着脸部,一滴滚油溅到脖颈,落在单薄衣领的边缘,痛得哎呀一声失手?,碗当啷摔落到地。

李嬷嬷忙解开我的领口,沾着酱油抹到烫到的地方?,心痛地说?:“三小姐就别受这?份罪了,姑爷想吃什么,嬷嬷做了送去。”

我拿手?帕沾着凉水捂住脖子,弯腰帮李嬷嬷收拾地上的狼藉,歉然道?:“我答应他?的,就要做到,刚是我没静心。”

天近半黑,终于烧出几盘像样的菜,解下围裙还没来得急摆桌,梦泽和家明提着包,由晓霜陪着进来。“韵洋,听?晓霜说?今晚上的菜都是你做的,不错呀,有模是样的。”

家明的赞语落下,梦泽取下眼镜,细瞧瞧灶台边的碗盘,回?头看看我,突地和声笑道?:“菜有卖相了,这?人怎么就成了灶前老?虎。”

哄笑中我忙取帕拭脸,瞪了梦泽一眼,俊朗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里面多了一缕久违的温情,就这?这?时,家明的两个孩子跑来喊说?春晓来了。

话音落下,春晓领着两个女工风风火火快步踏进屋,见着梦泽愤慨地嚷道?:“清田纺厂厂方?太欺负人了。”

梦泽打个手?势示意春晓冷静,向我们告辞后和家明一道?领三人去了里院。

柔黄的灯下一室氤氲,我迈进浴池靠壁而坐,池波轻荡,柔柔地熨烫着肌肤,倦乏从舒张的毛孔中涌出,轻轻长虚了一声,身体?往下移动两寸,头部隐进腾腾的水雾中,温热松开紧绷的面孔,却松不开紧蹙的眉弯。

梦泽晚饭没吃赶去纺厂,家明乘送我出门解说?了事?情的原由,这?事?跟蓝家还有点关联。自从东三省宣布自治,奉天府独立发行了奉票,作为流通钞票。日本在旅大殖民地的管理机构关东州当局,前两日突然宣布金币(日币)涨价,比价是1比1.2,纺厂给工人开饷用?奉票,又按金币扣除饭费,工人向工头表示不满,工头反以闹事?为由,克扣工钱作为惩罚,这?事?不知梦泽会如何处理。

灯光噼啪忽闪几下,我怔了怔,默然捧起热水淋到脸上,水流刺痛脖前的烫伤,心底一沉,忆起适才回?家时情景。在门厅遇到美智和茗萱,美智疑惑地对茗萱耳语两句,茗萱瞪大眼凑近,惊奇询问我,“嫂子,你脖子被蚊子咬了?不可能呀,这?都几月份了。”当时自己无意瞥见美智的眼神,心神有瞬间的恍惚,一旁的庭葳急着要我陪他?去温书,没再细想。

我掬起一捧热水,轻轻反注池中,恍惚不是无故的,那眼神,全无平日的天真单纯,深而沉,细研里面,满是城府和算计,是为了振兴吗?义学的梦泽一事?,难道?是她有意为之?如果是,那梦泽的乔装改扮,她又是如何得知?

寒意陡然窜到四肢,我将身体?沉入池中,隔着池水外面传来窸窣声,一道?暗影倒映在池面。我惊吓地护住身体?,呛了一口水,剧咳地探出头,眸色霎时转成惊喜,红晕迅速蔓延全身,羞愤朝池边的人影泼了一大捧水,嗔恼道?:“明人不做暗事?……”

“这?,也要做到明处?”池水一阵巨晃,身体?被强健的躯体?缠绕住,甘冽滋润着干燥的唇舌,片刻后,我回?拥住思念了几日的人,柔柔紧紧,轻喘着随他?在浪涛中遨游……

天气渐冷,枕着坚实?的手?臂,锦被不再薄寒,耳畔的呼吸轻细匀和,第一次,振兴比我先入梦乡。轻嗅振兴身上的气息,混着自己惯用?的皂香,甜柔的笑意染上眼梢,微移脸颊碰到刚硬的下颌,短硬的胡茬刺刺的,佐证这?趟外差的忙碌,心痛地暗责,别省的重编改组哪会容易,如此紧凑的行程提早回?来,不知又熬了几宵。

我抬手?摩挲硬茬,转念想到美智,也许是小女儿的心态,也许是……“韵洋”,轻呓低柔满足,硬臂往里收了收,我的脸颊贴到振兴的胸前,收回?伫思,聆听?着平稳的心跳,嘴角微微一翘,纵不能分担,亦可分忧,有些事?,就该做在暗处。

秋风碎碎,拍打着窗棂,敲敲小钟祷告一遍,放下合十?的双手?。“少夫人,您的药忘喝了。”奉云一旁端着药碗提醒道?。

我皱皱眉接过汤药,气味好闻了许多,随口问道?:“这?药的味道?怎么变了?”

奉云脸色变白,说?话有些打结,“是,是二少爷吩咐的,药材都是二少爷着人拿来。”

喝完药,奉云垂眼接过碗,动作不似平日的麻利,我轻言安慰道?:“我只是问问,想是我抱怨药味太苦,二少爷让人改了药方?,这?药好喝了许多。”

奉云随我走进盥洗室,递过漱口水,笑容重回?脸上,言语复又伶俐起来,“二少爷真是心疼少夫人,您中午要用?的食材、调料,我已经告诉别院的厨子,他?们会替少夫人备下,您是现在过去,还是等会儿?”

我含笑道?:“府里还有事?呢,就做一道?菜,这?时急着赶去,不白让人看笑话。”

自己下厨之事?,还是成了笑话,临出门时,我被蓝鹏飞请去,事?由是清田纺厂工人与厂方?谈判交涉,有人匿名?向厂方?检举,工人闹事?是梦泽在背后煽动,厂方?已去警局举报,因梦泽是义学的监督,所以警局赶紧通报蓝府。蓝鹏飞答应保梦泽平安,条件是我代表校方?解除他?校监一职,背后的意思,自然是让我劝说?梦泽,离开这?是非之地,从而平息这?场纠纷。

汽车驶进顾家的小巷,扬起一片枯黄,平日寂静的小道?,零星走着三五个工人装扮的青年,个个行色匆匆,面带兴奋,巷口巷中蹲坐着两个四处张望的乞丐。如意门敞开着,院门口新种下的几棵树苗,光秃秃地颤抖在秋寒里,反给灰蒙的院子平添了几分凄清。我摸摸皮包里的解职信,自嘲摇头,一夜工夫,变的不是景,而是自个的心情。世上的事?,事?与愿违者居多,不想要的,偏会发生,意想不到,却又在意料之中。

晓霜的招呼声自身侧传来,我扭头寻望,见她早早穿上了薄棉袄褂,拿着鞋底,从院门里侧小凳起身迎过来,省了客套,直问我是不是来找梦泽。我颔首应后,她拍拍我的肩头,小声回?说?:“他?在后院正忙着呢,我在这?看门,你自己去吧。”

走到里院院门,院中铺着几个大桌,二三十?人挤在一起忙碌着,写?标语的,做小纸旗的,裁制横幅的,激动雀跃溢于言表。我跨进门槛,里面的喧哗静止,目光齐刷刷转来戒备地审视着我。

片刻后,人群里响起春晓爽快的声音,“没事?,自己人。”说?话的同时,她拿着一把剪子跑出人堆,过来询问事?由,我看眼继续忙活的人群,低声反问道?:“你们准备闹大吗?”

“那些狗日的一点诚意也没有,不拿出点颜色怎么成?还真以为咱中国人好欺负!”春晓举起剪子挥挥,露出从未有过的咄咄气势。

我抬手?压压眼前的剪子,谑道?:“春晓姐,你这?一露面,肯定?会把那干人吓趴的。”

春晓不好意思收起剪子,对我耳语道?:“梦泽在里面开会,再谈不妥,咱们下一步只有罢工了,哎,他?们人出来了。”春晓挥手?大声喊过梦泽,笑着冲我舞舞剪子,钻进人群。

稳步行来的梦泽,秋风拂荡着宽大的长衫,尽管身着层层伪装,仍然遮掩不住他?独有的风采,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出的浩然清气,愈是风雨如磐,愈是卓然彰显。我收回?放进皮包里捏住解职信的手?指,迎向梦泽,“听?说?今天你请假,所以来看看。”

梦泽瞧瞧我的眼睛,平静地拿出一封信,坦然回?道?:“韵洋,你来得正好,这?是我的辞呈,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见镜片后的乌眸挚恳纯澈,明镜一般,我自惭形秽低下头,无他?,只为自己的“小”和“私”。默然迈步走出里院,我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梦泽,你先不急,我找人去跟资方?斡旋,能和谈不是最好?”

“这?次的事?好像不简单,对方?的立场很?强硬,似乎希望咱们把事?闹大。因此,组织上决定?将计就计,提出的口号不光是反虐待、反压迫,还要反殖民、反帝国主义。群民已经到了京城,正好你可以借机给他?发聘书。他?的身份不易过早曝光,这?次的行动由我单独组织,所以,这?份辞呈你一定?得收下。”

听?了梦泽的话,我心头一震,事?情要是闹大,骑虎难下的是蓝家。矛盾上升到国家和民族的对立,弄不好面子里子都要输光,不知是哪些别有用?心的挑拨,是杨家?还是……

寒意再度漫到四肢,我双手?轻揉了两下,明知是阴谋,为何要往里跳?暗忖片刻,我不死心劝道?:“梦泽,罢工不是小事?,如果资方?不肯让步,吃亏的还是这?些工人,别忘了他?们还要养家糊口。”

“韵洋,你忘了以前翻译的文?章,只有无产者,才会有坚定?的革命性,真正害怕的是资方?,我们要乘此机会,唤醒更多的无产者,加入我们的队伍……”

梦泽开口前的眼神,我便明了,让他?打消念头是徒劳。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飘忽,我竖起短呢斗篷的阔领,依然挡不住严风侵袭。一片孤零的黄叶现于眼前,四处辗转,一阵紧风将它?吹出院门。

心有所思地随着紧走了两步,跨出门槛,那片黄叶混入四下枯叶漫舞,旋了几旋,飘落入泥。我垂下眼帘,眸底现出青衫衣角,随着秋风猎猎掀扬,自己眼中的迷茫渐被拭去,落叶的回?归,是叶的信仰,其中的执着,亦如梦泽对他?的信仰。眼下的危机,也许是寻出共生之路的一次机会。

我抬起头直视梦泽,低缓诚挚说?道?:“梦泽,我接受你的辞呈。我说?过,会为你摇旗呐喊,会力所能及地帮助你,期待共同富裕,众生平等的那一天。梦泽哥,加油!”

说?加油的同时,我伸出右手?,眼前的镜片划过一道?亮光,梦泽缓缓抬手?,握住我的手?掌用?力摇了摇。坐进车里,我朝如意门前青色的身影举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比出V字形,模糊的面容淡含笑意,露出特有的一弯雪白。

汽车驶动后,我沉静吩咐道?:“去蓝家别院。”

一日后,清田纺厂拉闸罢工,工人走上街头和平示威,揭露厂方?的压榨和剥削。

两日后,清田纺厂罢工消息传遍全国,各大报纸刊登了梦泽撰写?的《清田纺厂一千三百零二人泣告各界同胞书》,得到上海、天津、香港等大城市总工会以及中华铁路总工会的声援。日本关东局,日本领事?馆纷纷给奉天府施压,要求采取措施,镇压暴民,逮捕赤化份子。奉天府以证据不足,没有发生骚乱为由,拒绝派军警镇压,要求厂方?和工人和平协商。

僵持间,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这?日傍晚,餐厅灯火辉煌,桌上精美的瓷器晶莹闪亮,我站在一旁,看着下人缄默地铺排着晚餐。近日外界舆论转向奉天府,管理不善、督导无力、不为民做主、不保护日本关外侨民等等指责铺天盖地袭来,蓝鹏飞对外称病,带着庭葳和两房姨娘回?老?家休养,让振兴应对四面八方?的诘难。时间长了,振兴自是烦闷,心头有气,于是府里人人自危,头顶一块乌云。

不知这?团乌云何时能散,我蹙起眉头叹了一声,叹声刚落,面容纠结地抚住胸口干呕了两下,身体?摇晃着伸手?搭到奉云的肩头。奉云忙喊人将我抬到旁边的沙发上,自己小跑着去找军医,餐厅里人群七嘴八舌地围过来,嗡嗡的声响吵得头晕,我索性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听?到熟悉的蹬蹬靴响,顷刻身边鸦雀无声,我睁开眼睛,见振兴带着陈军医大步行来,便用?劲撑起身体?,振兴忙伸过长臂扶稳,坐到沙发边,摸摸我的额头低柔问道?:“韵洋,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我摇头回?道?:“没事?,头晕的老?毛病犯了,连带着有点恶心。”

陈军医闻言让我伸过手?腕,细号了两遍脉,看了看振兴,笑呵呵恭喜道?:“少夫人有喜了。”

搂着我的手?臂顿然一紧,我面泛红晕,偷眼瞧向振兴,却见他?面色无波,目光锐利射向奉云,周围想要道?喜的人被眼神吓住,止步噤声。

奉云腿脚发软,跪在地上,紧张地辩解道?:“我有准时给少夫人煎药,少夫人,求您告诉二少爷,我每天都有给您喝药的,是不是?”

振兴转视陈军医,陈军医怔楞片刻,纠结的额头皱成错接的深沟,结结巴巴地含混问道?:“那药方?是?如果真……不会呀,那方?子……”

听?闻诡异的对话,我的呼吸陡然失序,晕倒前如溺毙之人,揪住振兴的衣袖失声责问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拥紧冰冷的锦衾,茫然望着淡青色帐顶绣花,“少夫人,您醒啦?”奉云的脸庞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二少爷呢?我要见他?。”耳畔钻进自己的声音,满是破碎和凄惶。

“二少爷不在家,少夫人,来把这?药喝了。”

“药,什么药?奉云,快告诉我!”我爬起身,摇着奉云的肩头,药碗翻倒在床,一片狼藉。

奉云畏缩地垂下眼,嗫嗫答道?:“少夫人前些时,喝的是避孕药。”

“避孕药?为什么?”

“我不知道?,是送药的说?,是少夫人身体?不能有孕。”奉云紧张地吞吐道?。

“不能有孕?”我怔住,“你去派人找二少爷回?来,我要问他?,我要当面问清楚。”

“二少爷一个人出去的,说?是谁也不许打扰他?。来,少夫人,把脏衣服换掉。”奉云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睡袍、锦被和垫单。

我瞪着身上暗黄的药渍,蓦地咬住嘴唇,手?指颤抖地摸着被上的药痕,泪水滑了下来,凄凉无助地问道?:“这?又是什么药?该不是打胎药?二少爷躲着我,是在怀疑我吗?”

如果振兴都不信,我真的百口莫辩,因为,只有他?外出的几日,我没服药。

“少夫人别想那么多,这?是军医开的养神药,家里太闹,二少爷出去透透气。”

“闹?他?们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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