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徐徐,波动一山春色,泥泞的山道旁,开着娇艳的杜鹃花,在蒙蒙细雨中,尤显动人。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托腮默默望着窗外?绵绵青山,眼睛随着一片被风卷起的密密雨雾,腾起一道迷雾。调眸望向侧前方冒雨骑马而行的振兴,暗思起蓝鹏飞让我陪振兴上香的用意,是想借此警醒我?俩吗?
转回视线,再?看密密雨雾过后的青山,大脑马上否定掉自己的猜测,凭蓝鹏飞高?超的御人手段,怎会如此浅薄?我?返回老家后,心似明镜的他,嘘寒问暖的,没说过我?半个不是。对我,他向来是顺势利导,从不暗地添堵,就像靖仁提出送我?去上海,他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只派来小唐陪庭葳看我?,轻易解开一团乱麻,给状若釜底游鱼的我?,暗示了一条出路。不然,市面上的流言蜚语里,除了振兴,还会加上靖仁,不知会是怎样个乱法,这也?是我事后悟到的。也?许是自己多心,他只是单纯让我?们敬香,求得振中的谅解,保佑蓝家,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
嗒嗒的马蹄声止,车厢门被人打开,身披黑蓬的振兴手持雨伞站在车门前。刚才在家吃饭时,振兴的言谈举止,如旧日一般,瞧不出一丝波澜。其实,振兴内心如何想不重要?,目前最关键的,是自己要?能守住。我?垂眼下了车梯,默不作声地站到伞下,一只胳膊横弯过来,“大嫂,你的身体还不能太过劳累。”
我?无言直直伸过胳膊,手腕轻挽振兴刚硬的右臂,迎着柔风细雨,踩着石块砌成湿漉的阶梯,垂眸缓缓爬上山坡。身后传来马匹的嘶鸣,微一晃神脚底踩滑,铁臂迅速拉近我?的胳膊夹紧,一缕熟悉的气息闯入鼻端,眼底陡然一涩,赶紧拉开距离。
“大嫂,是振兴哪里得罪了你吗?”
清冷的声音飘进耳里,我?暗猜着话?语侧眸望去,振兴举伞的左手晃晃,发现是自己矫枉过正,一下拉的太开,以至振兴整个人都在伞外?,姿势别扭看着都费劲,忍不住弯起嘴角,索性大方靠近一些,该怎样行事就怎样行事,没必要?弄得欲盖弥彰。
“二弟近日可好?”
“大嫂,这个见面问候是不是太晚了点?”
“二弟,问好哪有什么时间限制,只要心诚便行。”我?坦诚回道。
振兴侧脸垂眸看看我?,嘴角反倒抿紧,见状,我?暗恼自己的画蛇添足,加个心诚,让振兴怎么回话?,忙主动换过话?头,“咱家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振兴嘴角微微上扬,“大嫂,你还是留在这儿休养吧。”
我?的面孔微微一赫,刚刚自告奋勇回去管家,问出这样的问题,真是白让人笑话?,而且仗只要一日不打,备战就无止境。虽说几句话碰了一鼻子灰,但也?让自己记起旧日和振兴相处的最佳模式,闭上嘴,自自然然地各想心事。于是,我?自自然然挽着振兴,闭嘴默行,果?然,走了两步,感到振兴的手臂也?不似刚才那样紧绷,氛围似也?回复到旧日的那种和谐。照旧最好,我?松了口气,脚步轻盈起来,山径似乎成了自己新找到的通途。
两人无语横转,来到振中和蓝太太的墓前,几日前亲手摆在碑前的梨花树枝,白花俱散徒留空枝,身旁的卫兵迅速清理掉台上的残留,分别摆上两碗鱼肉和其它供品,拿出纸钱和火盆备好。我?先一一祭奠完,拉上斗篷上的软帽,转身踩着软泥新草,到旁边开得正盛的杜鹃丛中,摘了一捧粉色的花枝,分成两束用绢帕扎紧,回到墓前。脱了军帽的振兴正在振中墓前举香祭拜,蓦地想到上次离开蓝家,在此地拜别的情景,心底酸涩不堪。我?先将一束花放到蓝太太的碑前,等振兴插上香后,我?跪到振中的碑前放下花,望着碑上相片里的秀目,黯然落下泪来。
振中哥,为何我?的路会如此艰难,总是步步是错,处处是坎,是老天替你惩罚我?吗?如果?是,我?没有怨言,只请你不要?埋怨振兴,保佑家人无恙,保佑庭葳有个安定温暖的家。
我?流着泪,心里默默祈求,忽然身旁跪下一人,“大哥,上次我许愿,要?替大哥一辈子照顾大嫂,一辈子都不会更改。老天要有责罚,我?愿一人承担。”说罢,振兴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骇然地调转泪眼怔视,刚毅的脸庞从容转过与我对视,幽深的长目里波浪微伏。我?的胸口一窒,嘴唇张了张,滞后片刻,耳畔听见自己和缓的音调,“多谢二弟了,你大哥听到这句话,只会高?兴,我?和庭葳都有靠,老天怎会责罚你?”
其实,嘴唇初张,脱口欲出的话?是,振兴,要?打仗了,怎能说这样的话?,快点收回去。
振兴听后,唇角紧紧抿着,邃目里幽波急翻几下,我?收回对视的目光,朝墓碑跪拜道:“振中哥,请你保佑咱家平平安安,也?请保佑二弟顺利的成家立业。”
身边的人影迅速起来,我?咽下满嘴咸湿的泪水,轻呼道:“二弟,按着我?的话?,再?对你大哥说一遍。二弟……”
“我?说过的,只会做,不会改。”振兴简洁地打断我的央求,快步走下石阶。
低沉的声音内含着不容更改的决绝,泪水瞬间如潮般涌出,照旧终是自己的欺人之谈,息止的心湖翻起巨浪,人变得虚浮,瘫软到碑台上。
振兴在小唐的呼声中,返身跑来脱下斗篷替我罩上,抱起我?冒雨大步冲下山坡。上了马车,车夫急急抛了一个响鞭,马车疾速驶在迂窄的山路上。无力与马车的剧颠抗争,我?闭目静静窝在振兴的臂弯里,忽地马声长嘶,车厢尾部打横,轰的一声,整辆车翻倒,振兴瞬间将我?团身搂紧,惊骇中我睁开眼,扭脸对上幽亮深情的长目,来不及张嘴,车厢翻滚起来,剧烈的震荡下,我?在紧紧包裹的温热身躯中失去了知觉,眼底变黑的一瞬,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来,不要?振兴承担。
“我?来承担,不要?振兴……”我?被自己低喃声中吐出的名字吓得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寝床上的华丽绫帐,动动手脚,完好无损。钓鱼、上坟,还有翻车,想来都是自己做的梦。
“大少奶奶,您醒啦”,奉珠端着托盘过来,“来,把药吃了,有没哪里不舒服的,陈军医说翻车……”
我?嘴里的水喷了出来,整个人震呆了,“翻车?”
“大少奶奶,您怎么啦?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翻车撞着脑袋啦?陈医生说可能会有什么震荡、内伤,大少奶奶您忍忍,我?这就去给陈军医打电话。”
“翻车……”,我?双手抱住好似裂开的头部,痛苦低吟。
奉珠愣了片刻,白着脸急急解释说:“是您的马车,回来时路滑,赶得又急,在九回峰口翻到路沟里,您真的都忘了?”
不是忘了,而是满脑子里都是翻车时的画面,牢牢用身体裹紧我?的振兴。九回峰是蓝家屯附近最高?峰,之所以叫这个名,说法和九曲黄河十八弯类似,路窄弯急坡陡,若是翻车……
我?的心口霎时绞痛,痛得直不起腰,人匍匐到床上,紧紧地抓住被角,被牙死死咬住的呼喊,在胸口回荡个不停,老天,不要?再?让我心痛,老天,要?惩罚,惩罚我?吧……
奉珠抱住我?,直白地回了我?所担心的事,“大少奶奶,您别急,还好这些天下着雨,地都泡松了,下面都是些烂叶,二少爷虽受了伤,听说性命无大碍。”
我?调头瞪着奉珠,奉珠拨开我?脸上的头发,“大少奶奶,在这儿担心不如您自个去瞧瞧二少爷。小唐说,救出您们时,二少爷自个摔晕过去,还把您紧紧护在怀里。那样的男人,值得您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