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南方凄缠连天的秋雨,在爽凉满地的秋霜镶围中,火车开进了北京站,蓝鹏飞近日在京商讨,有关南方成立政府的对策,京城就成?了我此行的终点。缓慢闪动的月台前,排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铮亮的刺刀尖,在车窗外晃起一片寒光。
我对一旁的振兴打趣道:“看来二弟的命,确实要比我的值钱。”
振兴冷声回道:“大嫂难道连爹亲卫队的标识都给忘了?”
我朝外细瞅了下,笑着拉着庭葳的小手亲亲,“妈妈可算是尝到挟贵子以令诸侯的滋味了,小葳,你爷爷来接你了。”
车一停稳,随着哗啦一声门响,车厢迅速涌进一小队士兵,强悍地排在两侧,我们的卫兵被纷纷挤到后面,接着蓝鹏飞在贴身的护卫伴护下,儒雅地稳步行来,停在我的面前,不等我请安问好,蔼然道:“韵洋,这一路受苦了。”
我拼命忍住眼泪,略带哽咽回道:“行千里路胜读万卷书,虽苦,尤值。”
蓝鹏飞颔首道:“有这句话,爹放心了,回家吧。”
原来,蓝鹏飞是为接我而来。这次独自出国,在旁人眼里自是蹊跷,李嫂闲聊时曾说,府里传了一堆的闲言碎语,蓝鹏飞此举,给了我最?大的维护。我挺直脊背回道:“是,爹。”
回到公馆,厅里除了李姨一家,柳姨也在。她的身旁跟着一名绿衣妙龄女子,正是家里替振兴物色的二房太太,刘美凤。美凤的父亲与蓝家是同乡,是海军部的一名局长,逢年过节都会上蓝家走动。因?和?我年龄相仿,且美凤异常和美,她也成?了以前沙龙的常客。以她的身份给人做二房,多少?有点委屈,但从她偷瞧振兴的娇羞神态看,想来是心甘情愿的。
众人面上挂着笑,相互问过好,振兴一反常态,主动同美凤攀谈了几句,随后和蓝鹏飞去了办公室。柳姨特特喊住我,“韵洋,振兴的事?又得让你操心了。这京城的人和事?我不熟,有劳了。”
我客套了两句,问道:“姨娘想要按老规矩办,还是按着现在世面上时兴的西洋礼数?”
柳姨答非所问地回道:“这事?儿我还得谢你,说起来你还算半个媒人,不然他们也难得相熟,振兴哪会答应得这样爽快。两家商量定后打电报给他,我还悬着心,谁想马上就应了。”
说到此处,她热络地拉起美凤的手?,继续说:“这样好的闺女怎能怠慢,难得两人互相喜欢着,振兴说等他回来按着传统的礼数走,这样有心真真的少?有。这男人还是得找个能拴得住心的,要不然整天着三不着两的,家不像家。”
闲聊了会,婆媳两人亲亲热热地离开。茗萱过来拉住我,悄声问道:“大嫂,我给黎哥哥的信,有没有给我带到?”
十四岁的茗萱,眉目如画,笑靥如花,半年不见,俨然成了一个婷婷少女。我含笑道:“我去的时候,你的黎哥哥不在法国,我把你送他的礼物交给了另一个黎哥哥。后来一起吃饭时我跟他提过,他说见到了,答应在你十五岁时送你一幅画。”
茗萱双目放出惊喜的光芒,兴奋地抓着我,喋喋问起群生的情况,少?女的情怀好像复杂难解,可又很容易让人一眼望穿。不知无意间牵起的这层关系,给茗萱带来的会是什么?想想复又释然,隔山隔海的,顶多只会是年少?时的一个绮梦罢了。
回到家中,日子又被繁杂所充斥,心态沉淀下来,面对琐事?,再无往日的烦闷感。二十岁的生日转眼即到,许是整生,蓝鹏飞请来乐队,在家为我举办了一场生日晚会。
当晚赴会的来宾颇多,越是政局紧张微妙,大家越是喜爱私下交际联络,这场晚会,无疑是个自然碰面的绝佳场合。我穿着一条雪青色互叠小V领西式长礼裙,高绾着发髻,搭配着一套镶钻红宝石首饰,在大厅里招呼着宾客,奉先忽然急匆匆跑来向我通报说,杨仲源的汽车刚进了大门。
我让奉先去禀告蓝鹏飞和?振兴,自己快步走出大厅,刚到屋门口,就见杨仲源身着缎面马褂长衫,带着西服革履的靖义和?洋红色长裙的文婷,下了汽车,从几人的服装上,就可以看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杨蓝两家近日几已形同?水火,杨仲源让他手?下的人马,联名弹劾蓝家派系的内阁成?员,想要削弱蓝家在政府中的影响力,还暗自授意旁人抛出一项议案,借口俄蒙边界不稳,让蓝家留守京城的部队移防关外,这样杜绝了南下开仗时后方的隐患。
杨家必是想借机缓解双方的关系,毕竟还不到明着翻脸的时候。我微笑着迎上前行礼问好后,略微歉然道:“我公公身边围了好些人,一时走不开,让我先来迎接世伯、世兄和?嫂子。”
杨仲源和?悦地笑笑,“老朽能让寿星亲自相迎,万分荣幸呵。”
“这可真折杀韵洋了,只有世伯赏脸,韵洋荣幸的份,韵洋还想着多活几年呢。”
杨仲源呵呵笑出声,“世侄媳向来胆气过人,哪个小鬼敢收。”
客气的笑谈间,蓝鹏飞同?振兴大步走了过来,杨仲源向蓝鹏飞拱拱手,“贤弟,给侄媳庆生怎漏掉了愚兄。”
蓝鹏飞和?煦地还礼道:“仲源兄客气了,刚韵洋不还说怕折了自己的福分,快请进。”
两人称兄道弟相互请了进去,我对一旁的文婷道喜,她平淡地回应着,眼光不时偷偷瞟向与靖义交谈的振兴,一会闪着怨,一会含着恨,可怨恨里面,又掺了种更深的柔软,纠纠结结。不由暗自感叹,不论多娇纵的女子,面对情字,亦会无语自伤。
四人走进大厅,中间游动着翩翩起舞的人群,文婷对靖义娇声说道:“达令,你请寿星去跳支舞吧,在场的估计没几个有这胆子的。”
靖义闻言淡淡一笑,“娘子是赞为夫的胆色吗?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头痛地随着靖义走到舞圈中,一种伴虎的感觉油然而生,靖义含笑地望着我,绅士地施了一礼,带着我舞进人群中,轻声说道:“蓝少?夫人,我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咬人,用不着这样愁眉苦脸。”
我含笑回道:“杨二哥越来越会说笑了,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笑着杨二哥都看着是愁,可见杨二哥这段日子是泡在蜜罐子里,不知真正愁为何物。”
靖义在我耳旁低笑了几声,“蓝少?夫人,你这话听着怎么这麽哀怨哪?也对,听说蓝少?夫人这趟国,出得那个辛酸凄惨,我都有些不忍心,也难怪振兴贤弟巴巴跑了去。”
靖义如是说,我一点也不惊奇,只要蓝家人知道的事?,定难瞒过靖义,杨家的暗桩,哪是那么容易清干净的,何况我的情路,他是了如指掌。可是,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如此说,除非他又抓住了什么把柄和?罩门,或者想要抓住把柄和?罩门……眼前和?煦的面孔,忽地变一条盘着的毒蛇,嘶嘶地吐着长舌,随时可能给人致命一击,一股寒意四散开来。言多必失,惨重的教训让我笑了笑,不再言语。
沉默的结果,就是慢三的舞曲,被我们跳得优雅华丽,从来不知靖义会有这样好的舞技,停时周围响起鼓掌和?叫好声,方醒悟自己又着了靖义的道,暗中叫劲,以至如此出风头,有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