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地上门缝透出昏黄的灯光,我捋捋鬓发,扭开门锁,见静雅靠在床头,静静地吸着香烟。她打量了我一眼,状似随口地问道:“失身啦?那还走吗?”
扭头看看身侧衣镜里的自己,凌乱不堪,心涩无语。我摇摇头,再点点头,打开收好的衣箱,取出一套衣裙换好,绾好发髻。
静雅跳下床,紧张地喊着我的名字拉住我,我扯动唇角,尽力上弯,柔声说道:“我没事,静雅,我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抽太多的烟。放心,我还有小葳等着,不会寻死。”
弯腰提起箱子,静雅说给我买点路上吃的,一溜烟跑掉。我木然坐到提箱上,竟忘了已过子时,商店早已打烊。过了三分钟,门口响起一串脚步声,进来的除了静雅,还有群民群生和小唐。
小唐向我敬了个礼,主动解释道:“晚宴上,黎四少爷要我搬到他们的住处暂住,说少夫人可能会离开。少夫人,督军一再交待,如果少夫人回国,一定要?卑职完好无缺地护送回家,少夫人若独自离开,卑职如何向督军和二少将军复命。”
群民一旁激动地接口道:“小妹,方才我太冲动,你的人生你自己选择,三哥我不拦你,可别一声不响地走人。要?是被父母亲知道了,不知又会怎样训斥我们了。”
群生拍拍群民的肩头,平和说道:“小妹,我和群民是你的哥哥,你的娘家人,以后别再忘了。”
原本不想再让群生牵扯进来,对蓝家又有心理上的愧疚,只想独自悄悄上路,在无人认识的环境中沉淀思绪,修复伤口。望着几张挚诚的面孔,冰冷的心房,顿时淌过一道温温的清流,通过我的眼眶滑落下地。我忍不住伸出右手,群民群生立刻默契地互搭在一起,像少时三人遇事时相互鼓劲。
静雅撇嘴叫道:“喂,你也别重色轻友了,这?几日我可没少照顾你,也不值你拉拉手?”
群民不满道:“难道你伸个手,都非得人求吗?”
我擦去泪花,拉过静雅和小唐,“一起为我们大家加油吧!”
几个加油声同时喊出,在沉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响亮,惹来隔壁楼上的咚咚提醒声,室内响起群民更为响亮的笑声。静雅皱着眉,狠狠瞪了群民一眼,群生提起一只箱子,目光柔和地望着我,道:“小妹,现在还赶得上三点半的夜车,咱们这?就动身吧。”
“呜,呜”,悠长的笛鸣在耳边震响,邮船在夜色中缓缓离岸,离开的不是山丘环抱的马赛,而是载满童年记忆的伦敦。那日到了马赛,得知最近的船期要?等十天,为防可能的变数,我与小唐转道来到伦敦。重回心之念念的故地,却没能重游,长时的奔波加上忧思,将我击倒,卧床躺了三天,勉强撑着上了船。
我们所在的是三等舱的内舱,是订票时所剩最好的舱位。小唐与人调换好铺位,将我安置在里侧的下铺,他睡上铺。同舱的有一对青年夫妇,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小孩吵闹不休,大人也不哄劝,只时不时拍打吆喝一下,另有三个生意人聚在一块看报抽烟闲聊,还有一个学生靠着床头翻看着书籍,小唐就是与他换的铺位。
舱内混浊憋闷的空气,令人觉得气短,实难入眠。许是小唐听见我的辗转,隔帘询问,主动提出去甲板透气。小唐搀着我来到三等舱的甲板,不多的座椅早被人占住,船舷侧也挤满了人群。小唐找来服务生,塞了几张钱比划了下,不多时,服务生端来两把靠椅,小唐再给?了些钱,服务生笑逐颜开地离去。
已快晚间九点,海上的天空,依旧透着淡青色的亮光。五月初的海风清爽怡人,尽管四周满是喧闹嘈杂,腾腾的人气,让我觉得异常的安稳,没多时,竟然歪在椅背上闭眼睡去。一觉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条薄毯,甲板上只剩下寥寥的几个,躲在暗处私语。小唐精神抖擞,一旁笔直坐着,我向他道过辛苦,想要起身,双腿却麻木得不听使唤,小唐见状,扶起我慢慢移到旁边的船舷。
扶着栏杆,望着夜光中幽闪的伏波,忽想汲一瓢尝尝其滋味,是否苦涩过自己的心头。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曾经的执著如今变乌有,才知当日的苦里还有一份甜,有能让自己思恋的人,也是一种?幸福,好似雾里看花,虽不真切,但花尚在,景犹美。现在尘烟散尽,独剩自己孤零零的立在崖边,没了去路,回首来路,崎岖陡峭得不知自己如何行来,返回的勇气亦是没了。
过了几日,我发起高热,船医检查完后建议最好过半日到塞得港下船,就地医治,若继续随船,只怕性命堪忧。到了苏伊士运河口的塞得港,小唐寻人将我抬下船,送到当地的医院。高热虽被控制住,却又开始腹泻,气候渐渐炎热,食欲不佳,身体虚空,竟沉疴不起。
久病最是消磨人的意志,何况是异地飘零。一日午后,我躺在一间陈设简陋,如闷罐般的屋内,闭目想起这?段颠沛的生活,心灰意冷。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后,医生说我身体已无大无碍,为治病已耗费了不少钱,便出院临时租下这?间民居休养。一晃又?过了一个多月,可病体没有丝毫的起色。近日,小唐早出晚归,在码头打工挣钱,平素向来自负,未想会穷途末路至此,还如此拖累于人,想着想着,忽地生出厌世之感?。
胡思乱想间,有人叩响房门。这?里只有一个年老的大夫隔几日为我看诊,再无其他人上门,现在不是看病的时间,小唐一再嘱咐,不要?随便让人进屋,本不想理会,未料飘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好似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我踉跄地奔到门边,抖手拉开门闩,怔愣片刻,拥住眼前的两人失声痛哭。
“她是谁?二叔你说来找妈妈的呀!”庭葳往振兴怀中缩了缩,扬眉问道。
“小葳,我就是啊,小葳,……”我痛心地哭喊着,伸过双手,想要抱过半年未见的庭葳。
振兴侧侧身,板着脸说:“大嫂,你确定还能抱得动庭葳?你这?模样就是喊破嗓子庭葳也认不出。在医院听说你还染了痢疾,别传给?庭葳,让李嫂帮你收拾下,一起回旅馆吧。”
李嫂忙上前?问了安,扶我进屋,收拾妥当后请进振兴。振兴问起小唐,我将小唐做工的事告诉了他,振兴拧眉问道:“爹给你的钱呢?难道大嫂要?把钱带进棺材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