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兴扫了我一眼,“大嫂面对一大碗不知深浅的汤药,面不改色地喝下去,这样子的借刀杀人,也太有胆色了。”
我闻言失笑,跟振兴这样聪明人打交道,真是轻松,遂笑着仰脸反问道:“二弟不还?曾夸我会做戏吗?焉知我没这个胆色?”
振兴侧开脸,没接过话题,一板正经地说道:“我这就去问小厨房的人。还?有,琴表妹也须当面问清楚,这个大嫂出面比较妥当。”
我敛住笑,点头称是。振兴微微拧眉,看了我一眼,沉吟一会,说道:“琴表妹那儿还是我去问,大嫂好生休息。”
振兴走后,胡妈进来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大少奶奶,您说奇不奇,刚听说这城里,连死了好几个牙婆。这事真是越闹越玄乎,现在府里?的人,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我吃惊地看着胡妈,胡妈拍拍自己的嘴,自责道:“您瞧我这张嘴,忘了大少奶奶要安心养着。来,大少奶奶,瞧您这张脸白的,躺下歇会吧。”
闭目暗思,看来此次的敌人,真的不能小觑。也难怪蓝鹏飞和振兴此等多谋善断之人都会一筹莫展。难道这一切都是障眼?让我们陷入迷魂阵中,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可是为何会故意放我一条生路?从此事受益人的角度看,是怎么也解释不通,反而会露出破绽。总觉有一丝线头在眼前飘飞,可是,就是抓不住。
事后,振兴告知,厨房两人正好那日腹泻,卉琴才能乘空去换汤水。就不知是田妈做的手脚,还?是另有他人。查了两个星期,始终没有头绪,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蓝鹏飞面上亦似无事一般,可暗地做了大量调整补漏。他以备战的名头,从下面的将官中选拔几名年轻点的亲信,协助振兴,慢慢分散了蓝化龙和李天赐的势力。同时,为稳住李天赐,振兴的婚事照常办理,定于九月下旬迎娶卉琴。
九月底转眼即到,我坐在落地窗前,默看院中的景致。刚到秋分,满眼俱是数树深红出浅黄,数行秋色雁边来的中秋景象。飒飒凉风,卷动着拉在一旁薄纱窗幔,时不时飞绕在我的身边。窗外,黄叶袅袅飘旋,此刻面对斑斓的秋季,再也没有‘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的感慨,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山长水阔知何处’的伤感。许是快要临盆,忽然好想那个笑眼盈盈的人影,能陪在身边,同我一起看着孩子的出世。
“大少奶奶,二少爷、二少奶奶专程给您敬茶来了。”胡妈拿着一条薄毯过来,边说边将毯子搭在我身上。
昨日振兴与卉琴成婚,碍于身份和身体,这段日子都置身事外。我扭头见?卉琴盘发红衣,面色微赫,同振兴站在门口,示意胡妈扶我起身。卉琴忙过来止住,含羞说道:“大嫂坐着别动,咱们又不是什么外人。”
我含笑拉起卉琴的双手,上下打量一番,卉琴脸似彤云,垂下双眸。我打趣道:“既不是外人,干嘛羞答答的,连人都不敢瞧。”
卉琴嗔了我一眼,依旧低着头。我对一旁的胡妈使个眼色,胡妈忙到柜头,取来备好的红包。我携着卉琴的手,对振兴说:“二弟,二弟妹,咱们也不要讲那些虚礼,这次你们的婚事,我这个做大嫂的,一点忙都没帮上,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其它的话,也不需我多说,只送你?们两个字,珍惜。这两字虽老套,却是我的肺腑之言,勿空恋逝水,珍惜这缘份,珍惜眼前人。”说完,将红包交给卉琴。
振兴面无表情,低声称是。卉琴张嘴欲言,振兴淡淡打断卉琴,道:“那咱们就不打扰大嫂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静默着离开。想着振兴固执的脾性,对婚姻的勉强,心中颇为卉琴不值。回首迎风长叹,一个执念未歇,一个痴情难老,这般困顿的婚姻,怎个难字了得。
感叹间,胡妈过来关上玻璃窗,“大少奶奶,刚送那两位出门,二少爷还责怪咱,让您坐在这凉风口。来,回床躺躺吧。”
我抚着似球的腹部,笑道:“那是二弟不懂,轻寒正是可人天。况且,现在这身子,怎样躺着都不舒服。”
胡妈咧着嘴,陪笑道:“咱是不懂大少奶奶那些文绉绉的词,可咱知道,到了产期,吹病了就麻烦了,坐月子,最是怕伤风发烧了。”
我不再坚持,由胡妈搀扶着回床,刚走两步,腹部轻微地疼痛起来。胡妈见?状,赶紧扶我躺下,拉响房铃。过了几分钟,早已待命的医生和护士赶进房来,替我检查了一番,确认是宫缩引发的阵痛。在近七个小时的痛苦挣扎后,几近疼到麻木的我,感到终于一个物体,从体内滑脱而出,接着一阵响亮的啼哭传入耳中,同时响起几声恭喜,“恭喜大少奶奶,喜得贵子……”
过了会儿,一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递到我的面前,一张红红皱皱的小脸露在外面。天然的母爱,瞬时溢满心间,忘了刚才?的疼痛,忘了全身的疲惫,小心地抚摸着,软软的胎毛,嫩嫩的小脸,心潮翻滚……
胡妈张着嘴,笑着对我说:“小少爷长得可真像大少爷,老爷在外肯定都等急了,我这就抱给老爷瞧瞧,让老爷高兴高兴。”
我微感诧异,细看小小的脸蛋,所?有都是小小的,便问道:“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胡妈呵呵笑道:“大少奶奶,看孩子呀,看个轮廓就知道了。这么个小不点儿,往细里?瞧,自然瞧不出个样儿。”
瞧着胡妈乐颠颠的背影,想起振中说的,男孩像他的话语,泪珠汩汩滑下,帮我清理身体的护士,赶紧劝道:“蓝少夫人,坐月子可别哭,不然以后会见?风流泪的。”
整理完,二婶同着胡妈提着食盒进来,大声道过喜,说道:“大侄媳,大老爷已经给侄孙起好了名,叫庭葳。说是取自兰叶春葳蕤,里?面谐了咱家的姓,加个庭字,又含有咱蓝家枝叶茂盛之意。大侄媳,你?意下如何?”
我含笑谢道:“爹起的名字甚好,平和吉雅,不张扬,叫着也上口。”
二婶笑眯眯接着道:“你?说逗不逗,大老爷抱着小葳儿,宣布名字的时候居然睁开了眼。那眼睛真是像极了他爹,把大老爷都给看愣了去,抱着都舍不得放手了。还?是我给夺了下来交给了奶妈,可不能把咱小祖宗饿着对不?大侄媳你也多吃点补补,我这还?要去招呼晚饭,得多加几个菜乐乐。”
二婶出去后,胡妈端过汤碗,边喂边哼了一声,咧嘴说道:“大少奶奶没瞧见,刚才?外面那一群人的嘴脸。大少爷原是老爷的心尖子,看着小少爷这模样儿,再加上隔代亲,还?不知会是怎样个疼法,只怕心里?又打起鼓来。”
“胡妈,咱家定了二弟接班,老爷是明白人,不会给我们招风险。庭葳不用担负蓝家这副担子,是他的福气。这个世界大得很,能做的事很多,咱们只需为他提供足够的动能和势能即可。还?有,咱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低调点,知道吗?”
胡妈点点头,回道:“咱虽不能完全听懂,也能明白个大概,大少奶奶不争,只怕别人不会这样想。您可别忘了,下毒的事正主都没找到,咱可真的替您和小少爷担着心呢。”
胡妈的话,触动起我的心病,蓝鹏飞再怎么维护,终究隔了一层,何况他还?有一大摊子的人和利益要协调。外鬼易躲,家贼难防,离开这是非之地,倒是万全之法。可是,上哪儿找离开的理由?
没想一个半月后,这个愿望就得以实现。因?政府更换不久,诸多事宜尚需蓝鹏飞就近打点。蓝鹏飞返京,京城的府里?不能没人管事,因?此,蓝鹏飞提出带我们母子一同回京。蓝鹏飞此次返京,只带了李姨一房,振兴留在大本营继续巩固自己的势力,老家府里?由二婶掌理。最为放心不下的基金会,好在已经步上轨道,连同义学一并交给了卉琴。第二间义学虽在筹备中,但有了第一间的经验,只需按着规章执行即可,卉琴是个可以信赖之人,而且蓝家的通讯联络方便,于是,金风玉露时节,我携庭葳踏上了回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