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雨潇潇,淡洗清秋,我撑着雨伞,背着书包,走在校园里,四周往来的女生天真浪漫,嘻嘻哈哈,自己与她们仿佛隔了几重山。尽管同着学生制服,头发梳成两条辫子盘垂在肩头,可无论怎样掩饰,也寻不回纯真无邪、无忧无虑小女儿的心态,内里,满是疮痍。
找到教室,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呼啦啦跑来几个女生将我围拢。中学里不少的同学就读这所学校,几人俱是旧日的同学。当日大家都知道我和静雅要去法国留学,没想到我和静雅不光留在了国内,还都上了报纸。虽然我不像静雅,成了轰动一时的粉色新闻人物,可因与梦泽的关系,素来倍受瞩目,突然嫁到蓝家,在她们心里,比起静雅之事还要震惊。
她们先恭维祝贺我,就着谈论诗媛,旁敲侧击地谈着静雅,对诗媛,是一律的大加赞赏和钦佩,对静雅,是佩服和指责兼而有之,对我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惋惜,有的是兴哉乐祸,不一而足。
就在我们姐妹三人被大谈特谈之时,一个成熟干练、身材高挑、五官明朗的女子走到我的面前,递给我一套书,音色圆润地对我说道:“我叫赵咏梅,天津人,与你同寝室,昨天你没来报到拿书,我给你带来了。”
然后拉过一个秀丽苗条的女孩,介绍说:“李倩如,也是天津的,是我们的室友。”
问好道过谢,咏梅微笑道:“你昨天虽没来,蓝家到是呼啦啦来了好些个人,把我们的寝室打扫得窗明几净,我和倩如都没下脚的地方,这我们还不得向你道谢。”
我微红着脸,诚恳说道:“以后大家住一起,都是同学姐妹,我会多加注意,不影响两位姐姐的学习和生活,也希望两位姐姐不要嫌弃韵洋。”
咏梅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拉起倩如的手,说:“韵洋,有你这句话,我们怎么可能嫌弃你呢?放着少奶奶的舒服日子不过,继续求学,这种精神,我和倩如都佩服得紧呢。这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屋檐下的姐妹,我年龄最大,自封室长,倩如老二,今天欢迎你加入。和睦相处,互相帮助,是咱们寝室的宗旨。”
面对两个友善的新伙伴,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认过大姐二姐,几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开学第一天,下午无课,想着熟悉新环境,就留在学校吃了午饭。随着咏梅和倩如来到寝室,进里一看,果真阡尘不染。窗上挂着淡绿色全幅窗帘,长长的书桌上铺着同色的桌布,上面摆放着花瓶和几只菊花,椅子加了椅垫。
咏梅指着挂有绿色水纹亮缎帐曼的床铺,噙笑道:“那就是你的秀榻。”
我讪讪笑着说:“明天我带床白纱帐来,这要整天看着,眼睛还不得看花。”
倩如噗嗤一声,捂嘴轻笑道:“昨天其它寝室的同学还到咱们这儿看稀奇。”
咏梅接着笑说:“都说这儿不像是大学的寝室,满眼的绿色,到像是青楼了。”
我哭笑不得,暗地抱怨振中,只不过是中午休息的地方,弄得这样招摇不顾他人,在家里犯傻也就罢了,这可倒好,傻气都冒到我的学校来,白让人看笑话。
大家坐定后,互相介绍了家庭情况,得知咏梅十九岁,她家以前是旧朝的官宦世家,现一家在天津守着祖产过清闲日子。倩如十八岁,来自天津巨贾赵家。咏梅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热衷事时政治,刚来一天多,就对学校的社团了如指掌,并且对京大的一些有名的团体,也如数家珍,尤其对剧社团和研讨会感兴趣。她从旁人那里得知,我曾参与过这两个社团,要我帮忙引荐。我不便推辞,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这两个社团,都凝聚了梦泽的心血,里面的成员多是梦泽的铁杆支持者,如今还有何面目去见这些昔日的朋友?
蓝公馆大铁门,在眼前缓缓拉开,遥看马路尽头的那幢建筑,低沉的心绪转为窒闷。方才陪咏梅倩如去京大,见到社团负责之人,他们生疏的言谈,闪烁的眼神,将残破的自尊又生生地践踏了一番。
蓦地,瞧见振中打着黑色布伞,直立在远处大门的石阶前,我的眼眶泛起点点湿意。振中牵我下了车,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接过书包,挽着我回到屋里。
关上门,振中拥紧我,眼里翻起碧波。经过这几日,有些明了接下来会有何事,我垂头避开含情秀目,揪着他的衣襟,大声抱怨起寝室的事情。振中听我说到青楼时闷声吃笑,大叫冤枉,“我这日日都像跟屁虫似的,哪有时间管那些细节?我只是交代小唐,负责安排这件事,说让你在学校,也要象在家中一样就行。”
我扫了一圈卧室,忿忿道:“说你像个花花公子还不承认,瞧瞧你的品味。”
振中扭头也跟着扫了一圈,修眉微扬,“这品味怎么啦?我看蛮称娘子的。”
我反拳相击,振中笑着牢牢圈住我,“娘子要是不满意,咱改还不成?马上改。红楼、银窟什么的,相公我都没意见。”
瞧着笑成一朵花似的振中,我气不打一处来,微扬起下颌说道:“青楼就青楼,我也不能白浪费了这名头,咱也明码实价赚上一笔。”
振中觑眼瞧来,我冲他甜甜一笑,“相公,这笑值多少钱?”
振中眼眸闪烁着笑意,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说:“娘子,相公我也是这青楼之人,你说这吻值多少钱。”
振中耍起无赖,我是一点没辙。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挣扎着想要离开,振中忙嘿嘿笑道:“人家千金博一笑,是给不世的美人,我家娘子嘛,千笑博一金吧。”
我面上挂着笑,做感激涕零状道:“相公真的好慷慨,娘子我好感动。虽说一吻值千金,但能得这样好的相公一吻,自是无价。”
振中噙笑道:“咱家大少奶奶这只进不出的本领都赛过了咱爹,也难怪,爹光想着让你早点接手当家呢。昨儿出去和威廉吃顿饭,又是典故又是笑话的,哄得今天人家就打电话来同意加股,还答应提高股息,说是看好咱们家,把爹乐坏了。这以后与洋人的饭局,少不了你的份,我想帮你省点事儿,还被爹训斥了一番。”
听了振中的一通夸赞,我闷闷坐到沙发上,无奈地叹口气。原先我曾想上师范,按着黎先生的教导,从事教育工作,结果在蓝鹏飞暗示下,父亲让我选修了本不用再学的西文。以前跟群生梦泽他们,总是谈论让国家摆脱洋人的控制,现在却要与洋人周旋分利。
振中跟过来搂住我,久久问了一句,“韵洋,你后悔了吗?”
我和振中之间,横亘着一块巨大的,不能碰触的禁地,每次只要稍微靠近,都会心照不宣避开。素来善于伪装的振中,忽然如此直白地发问,我不由愣住,默想了会,轻声回道:“都说姻缘天注定,天命如此,说不定会有另一番机遇呢。只要不违背大的做人准则,我会以家为主。”
振中探究地审视我的眼眸,问道:“那大的作人准则,有多大?”
我淡淡笑道:“杀人放火,越货拐带,我都干过,我也没好到哪里,最起码,要做到不卖国吧。”
振中扬扬眉,扯扯我肩头的辫子,放手起身道:“收拾一下,快到晚饭时间了,别总让人等咱,萱妹都开始跟爹叫唤,吃起醋来了。”
走进餐厅,众人都已就坐。茗萱敲着碗,对蓝鹏飞娇声说:“爹呀,为什么不象头几天,让大哥大嫂自己吃,每次都等得我头昏眼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