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闲时光阴易过,转眼已至六月。侯府中的荷花、睡莲、石榴、美人蕉争相盛放,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叫人瞠目一望,心情亦随之明媚。
玉萱退婚的风波表面上似已过去,实则成了武宁侯心中大忌,侯府上下人人胆战心惊,不敢提起。下人们心中常有怨怼,本以为二姑娘得了魁,侯爷心情一好,免不得多些赏赐,现在别提赏赐了,只能不挨打,便是千恩万谢了。
按照大周朝的惯例,女子一旦定了亲,户籍便由本家牵出,挂入夫家名下,送到刑部备案。而霍名启乃是刑部官吏的顶头上司,因而人人设绊,步步艰难,萧祤暗中使了无数手段,仍足足拖了半月有余。
霍名启将一腔怒火撒到了武宁侯头上,心想玉萱退婚,定是他瞧不上自己,不肯结这门亲事,武宁侯心中如何不知,因而装聋作哑,不肯为玉萱出头,也不肯接她的户籍,因而玉萱无端成了“黑户”,将来若想嫁人,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林氏听说了这事儿,整日里诚惶诚恐,以泪洗面。在玉萱被禁足的日子里,一眼也没瞧她,恨不得立刻跟这个女儿划清界限,只怕牵连了她。
玉萱早就经历了侯府中的人情冷暖,对这些事也不甚在意。在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自保已是万难,谁又会在这时候替她出头,碰朝廷的钉子呢?
这一日,玉萱正独自在房里练字,几天来,她的字越写越好,即使算不上名家圣手,也有了难得的神韵。忽见绿萼进来送水,见了她,也不抬头,只闷闷的不说话。
玉萱甚是好奇,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不成?”
绿萼赶忙摇头,低声道:“小姐,洗把脸吧,园子里刚送来的花瓣,新鲜的很。”
玉萱一眼就瞧出她不对劲,拉住绿萼的手,“到底是怎么了?跟我还藏着掖着不成?”
绿萼还是没说话,扁扁嘴,眼里泛出泪花。绿萼是玉萱心里头一号重要的人,见她这副模样,猛地火起,起身道:“到底是谁欺负你了?真是反了她了!”
绿萼一惊,赶忙拉住玉萱的袖子,咬着嘴唇,“到不是欺负我,奴婢只是恨这里人情凉薄!那些下人们只会见风使舵,见小姐不得势,竟连日常里用的澡豆都短了,这暑热的天,还叫人活不活?”
玉萱见她原是为自己抱不平,淡淡一笑,“罢了,我当是什么,短了就短了,还能总缺我的不成?他们若敢一直这样,我自有法子整治。”
绿萼知道主子的主意多,见她不生气,也跟着一笑,“今年的芍药花下的少,平日里府上都是以芍药做澡豆子的,因而尤其难得,再者……”绿萼说到这,猛然警觉,适时地闭了嘴。
玉萱没有追问,不用说,玉娆平日最喜欢芍药的芳香,澡豆子定是可着她用了。玉萱心里并不觉着什么,往日里她争风出头,只为自保,不想身边的人受罪受辱,至于这些小事,实在不放心上。
玉萱见绿萼还是闷闷的,便搁下笔,起身道:“我平日本来就不喜欢芍药的味儿,觉得甜腻腻的,还不如池塘里的荷花新鲜,咱们不如去摘两朵回来,晒干了做花粉花茶都好。”
绿萼只当她真喜欢荷花,乐得讨她欢心,猛劲儿点头。玉萱换了件轻薄透凉的衣衫,绿萼拿着花篮,主仆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还未走到沁芳桥,便觉一股芳香扑鼻。那满桥的凤仙石榴都已落尽,艳红的花瓣随水逐流,河上开着一簇簇的荷花,绵延成阵,洁白如雪,上头偶尔落上几抹红色,宛若美人腮边的一点胭脂。
玉萱看着眼前美景,心中暗自惊叹。怪得诗文中常赞美古代富贵人家的亭台花园,而今亲眼目睹,果然是蓊蔚洇润,华美不凡。
主仆两个顺着石路走到河边,挽了裙子,将那已开到极致的荷花摘下来,一朵朵放到篮子里,忽听得河边传来一声怒斥:
“下作的小贱蹄子!谁让你到园子里来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想攀那高枝呢?等我回了太太,给你撵出去是正经!”
“不要啊,姐姐不要,你就饶我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大哭求饶,一面哭,一面发出“嘶嘶”的痛呼,似在被什么东西抽打。
玉萱听到这声音,微微皱眉,恐怕又是哪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她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绿衫的大丫头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柳条,正在打人。玉萱认得这丫头正是玉娆房里的,叫什么秋云,前日里就是她在园子吃莲蓬说闲话,被玉萱听了去。
小丫头身量还小,瞧着不过十一二岁,也不知哪个房里的。夏天穿的单薄,被秋云的柳条一下下抽在胳膊上,她左右换手挡着,却禁不住鞭子速度,痛得哇哇大哭。
“住手!”玉萱双眉一竖,上前两步,冷眼看着秋云。
秋云先是一惊,待看清玉萱,复又一声冷笑,“三姑娘有礼了,这丫头不懂事,需得好好调、教,不劳姑娘费心。”
绿萼平日里是胆小怕事儿的,知道秋云是玉娆面前的红人,低声劝道:“小姐,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