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麒对这些一无所知,某次来找莫离时,发现他在看书,便问:“你在看什么?”
莫离合上书,把封面展示给他,全英文版,“安妮·普鲁《近距离:怀俄明故事》,要看看么?”
卫麒的英文程度,还不足以让他流畅地阅读英文原著,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可能看不懂,你可以讲给我听吗?”
莫离一笑,“好,我讲给你听,刚刚在看的这篇短篇小说,叫《断背山》。”
他给卫麒讲了那对美国牛仔复杂的性与爱,那时候的卫麒还沉浸在少年甜蜜的爱恋里,热烈又懵懂,他被故事震撼到了,却不明白震撼自己的是什么,自我代入一下又觉得茫然,“他们是因为没得选吧,毕竟农场里除了羊群就只剩下对方。”
他轻轻握了握莫离的手,心里充满幸福,“如果最初遇到的是你这么可爱的女孩,他们的结局应该也不会那么悲剧。”
是啊,卫麒一直把他当女孩来对待,所有的爱都是给予“莫璃”的,怎么可能接受他是个男的?
他灰心,又破天荒地燃起一股勇气,卫麒喜欢女孩,他为什么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孩?这个大胆的念头给了他希望,让他看到了曙光,他去镇图书馆用电脑查了所有相关资料,准备做变性手术,可打电话跟父母沟通时,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们无法承受手术失败的风险,变性后的女人也不是真的女人,你的染色体还是XY,你永远都无法生育,他母亲问:“男就是男,女就是女,这事没有中间地带,就算你有了女人的外形,你敢告诉你未来的丈夫,你曾经是男人吗?”
莫离不敢。以卫麒粗疏的性格,倒是可以把这个秘密死守一辈子,随便找个不育的借口敷衍他,可莫离不忍这么做。
那还不如让他当自己是个过客,短暂的停留后,继续前行,以后娶个漂亮的妻子,生个可爱的孩子,在尘世里获得幸福。
他主动离开,换取校长替他保守秘密。临行前,他给了卫麒一个非走不可的理由,并坚决地否定了两人所有的可能性。
少年的爱炽热浓烈,痛也铭心刻骨,在卫麒因为难过彻夜难眠的时候,莫离回到出租屋,焚烧了所有女性服饰。
这样的感情他经不起第二次,他也不想有第二个卫麒被自己拖下水,他终于放弃抗争,向自己天生的性别妥协,立志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这段剧情细腻又沉郁,拍完后青春期就算竣工,回到酒店,两人都还沉浸在角色里,孟星舟看着江月初,不知道该说什么,江月初看着孟星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就抱着对方,沉默又温柔地接吻。
吻着吻着,江月初的眼泪就往下滚,莫离最后那段戏是心如死灰的状态,不适合哭,这会儿再回顾那种心境,反倒替角色忍不住了。
孟星舟用手指替江月初擦着眼泪,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唉,可怜孩子!”
江月初摸着他的脸,低声笑了笑,“难道不是卫麒更可怜吗?被选择、被放弃,没有任何主动权,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可是,莫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承受了一切。”
“嗯,他们都没有错,是世界错了。”
感受着彼此熟悉的触觉和温度,慢慢从角色中走出来,孟星舟打开电视,挑了个轻松无脑的综艺,两人边看边笑,心情总算不那么沉重了。
孟星舟这才把话题拉回去,安慰道:“其实你不用替莫离觉得愧对卫麒,那种情况下,离开反而对卫麒伤害最小。卫麒连同性恋都无法正确认知,更何况跨性别者?莫离要是如实说我是女心男身,我喜欢你,卫麒多半会吓得三观炸裂,以后交个朋友都要先看人家身份证确认一下性别。”
他还拿自己举例,“比如,我们一起上学时,我女装跟你谈恋爱,一个月后裙子一掀,跟你比大小,你肯定赏我一记窝心脚,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不啊,比就比,比完我就扑上去亲你,你长得这么俊,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孟星舟给他堵得噎了一下,“你别闹,那时候咱还没有多少感情基础……”
“没有就没有,我颜控,纯看脸。”
孟星舟扑过去扣着他的腰轻挠两把,“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江月初哈哈大笑,“见笑见笑,近墨者黑。”
情绪逐渐恢复,他也不用再为保持消瘦的体型而控制饮食,两人美美地吃了两顿,然后暂别乌云镇。《天问》即将开播,宣传预热正在进行,有一档节目《星光对对谈》,主创团都需要参加,档期正好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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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制地点就在他们常驻的江城,录制当天,两人坐了两台车去,隔着几分钟一前一后到达。李茜已经提前到了,画着清丽的淡妆,看着不食人间烟火,见到先进来的江月初时,有点惊讶,“月初,你瘦了好多!”
江月初笑道:“拍戏需要,最近还好么?”
“挺好的。”李茜点点头,“听说,你新电影又是和星舟合作的?”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可瞳孔里的小火苗,掩都掩不住。
这熟悉的cp粉的味道啊!江月初忍俊不禁,“是。”
李茜眼里的火苗更亮了,“好好拍,首映日我包一百场支持你们!”
“好,如果能过审的话,就有劳你破费了。”
说话间其他人也到了,林敬还是那副大胡子,不修边幅里透着洒脱磊落,编剧冯文女士,长发烫着大波浪,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书卷气。
这是一档录播的访谈节目,通过对话的方式,展示《天问》的主题以及拍摄时的幕后趣事。录制现场的大厅,大概有两三百名特邀观众,LED屏播放着气势磅礴的预告片,画面最终定格在“天问”两个龙翔凤翥的水墨大字上。
主创团轻松随意地坐在沙发上,主持人萧雅则坐着单人高脚椅,简短的开场后,问道:“我们的剧名叫《天问》,这名字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林敬作为总导演,堪称作品的代言人,“杜甫有一句诗,‘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天意高深莫测,人情亦如此,后来又延伸指天子之意难以捉摸。在剧里,算是站在萧逸的角度,观薛经这位九五之尊君心难测,另一方面,也算是对两位男主的关系变化做一个概括。”
萧雅:“这么说来,两位男主的关系冲突,是贯穿全剧的主要线索?”
林敬看向冯文,冯文接棒,“是的,萧逸代表的是推崇礼乐教化的王道,薛经代表的是法.治威压的霸道,两种截然不同的治.国理念,在初期因为要夺取国.家的控制权而强强联合,夺取了控制权后,分歧日渐明显,互不相让,最终王道霸道,分道扬镳……”
她为人严肃,没什么综艺感,这一板一眼的表述过于理论性,观众都觉得枯燥,一来二去,有点心不在焉了。
萧雅等她说完,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听说好演员在拍戏时,几乎自己就是那个角色,这么大的观念冲突,两个男主在片场难道不会打起来吗?”
“会啊,打过好几架。”李茜说起这事就来劲,“尤其最后一个月,他俩剑拔弩张的,好几次刚收工就没了人影儿,助理急得团团转,最后在片场后面的小树林找到他们,喝得颠三倒四,打得精疲力竭,瘫得跟尸体似的,只好叫人给抬到房间去。”
萧雅想了想这场景,禁不住乐了,“两位帅哥一般是谁下战书?”
孟星舟笑道:“下什么战书啊,一个眼神对上就走。”
萧雅:“话都不用说,直接撸袖子干?”
孟星舟义正言辞地纠正道:“不,还是说话的,每次动手前,都会提醒对方,不要打脸。”
观众噗嗤一声笑了,萧雅也猛点头,乐道:“是不能打脸,还要拍戏呢。”
这回换江月初义正言辞地纠正她:“不,主要是我们都给脸买了保险,因为和同事打架破相的话,来年续保要涨价。”
现场又哈哈哈笑成一团,氛围轻轻松松地往下走,五十分钟很快过去,该聊的聊完了,正式访谈环节也宣告收尾,进入观众提问阶段。
虽然是访谈节目,却也属于综艺范畴,娱乐性为重,节目组对观众提问限制不多,大家也都比较放飞自我。萧雅拿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有十个小绣球,由嘉宾一一抛给观众,抢到绣球便相当于抢到了向任意一个嘉宾提问的资格。
江月初把箱子放到冯文、李茜两位女士面前,请她们来抛,李茜往旁边一挪,客气地说:“冯老师请。”
冯文拗不过大家,拿出绣球轻轻一掷,正好落在第二排一个娃娃脸女生的怀里。
女生又惊又喜地站起来,接过工作人员送到嘴边的话筒,脱口道:“我想问问月神,不不不,我想问问薛经,如果萧逸和唐雁姬同时掉到河里,你会先救哪一个?”
这个难倒全天下男同胞的送命题,经常被拿来整蛊,是“挑拨”台上嘉宾关系的利器,加上萧逸早就被网友调侃为“灵魂女主”,星月又是大家眼里的“官配”,这问题就显得愈发刺激。
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趣地拖长声音,“哟——”
孟星舟饶有兴味地看向江月初,李茜低了头,心里默默作法:不要救我,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
江月初看着那女生,认真地说:“我能不能替薛经问问,他的妻子为什么会和他的谋士一起去河边?”
女生噗嗤一笑,“不要纠结细节,就是个设定嘛。”
江月初站起身,郑重向李茜做个浅揖,以表歉意,李茜笑着摆手,以示无妨。
江月初这才解释道:“我觉得薛经应该会救萧逸。因为唐雁姬代表的是爱情与家庭,而萧逸代表的是事业与江山,对薛经这个心怀天下的君主而言,后者比前者分量更重。当然,这只是薛经,我本人不太赞同这种价值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更重要。”
女生追问:“那如果星哥和茜茜一起掉河里,你先救谁啊?”
江月初马上道:“假设不成立。我和星舟两个大男人在呢,怎么可能让茜茜一个姑娘家掉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