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酒店,林敬就把所有剧务召集到一起,义正言辞地提醒道:“演员因为入戏太深发生肢体冲突的事情屡见不鲜,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是,为免被有心人利用,造谣我们剧组两个男主关系不睦,大家都给嘴上把门把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清楚!”
大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他们太清楚了。毕竟不久之前,道具师小周才被孟星舟踹得满脸鼻血,还磕掉了两枚门牙,现在一说话就满嘴漏风。就那,还只是嚼康影帝的舌根,要是敢嚼本尊的……不敢想。
这几个都是林敬班子里的老员工,人品笃实,口风够紧,他交代了几句后,也就把这事儿撂过手,自己心里却不免嘀咕。
这俩小伙子怎么回事?到底是去打架了,还是去幽.会了?看那满脸春.情跟刚娶了新媳妇似的,难不成真和暮云一样?
我的妈呀!钢铁直男林大导打了个冷战,原来我身边这么多基佬!
剧务们口风是真紧,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半个字,但是,隐秘又刺激的事情憋在心里闹得慌,实在憋不住的时候,难免就会和同样知情的小伙伴,隐.晦地交换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看向两个当事人的目光,也难以自控地带着暧.昧。
本本分分演戏的江月初,总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怪怪的,最初还有点不适和尴尬,后来也想通了。
这事怪不得别人,昨晚是他们出格了,任谁和谁大晚上跑去小树林,还抱在一起折腾得衣衫不整,都会享受大家这样的目光。
只是,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这么做,相比于有没有异样眼光,他更在乎心上人开不开心。
昨天的事,把完整的孟星舟彻底剖开摊到他面前,他看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看到了他锋利的伪装下那一击即溃的脆弱。
他也释然了,不管孟星舟对他是什么态度,兄弟义气,亦或隐约有那么一点尚未察觉的喜欢,都不再重要了。《天问》再有两个月就杀青,杀青后多半重归王不见王的模式,在一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还纠结什么?当然是抓紧机会,好好对他啊!
下了戏,他先卸完妆,然后就坦坦荡荡地在旁边等孟星舟,正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手机震了,是个陌生号码。他重要的联系人基本都在微信上,工作要务也自有陈斐然这个桥梁,当下就没搭理。
呼叫自动挂断后,没两秒又弹出一条短信,“月初,我是顾星明,方便的话,请给我回个电话。”
这倒真是意料之外,江月初顿了顿,随便找借口走出化妆室,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给顾星明回过去,“顾小姐?”
顾星明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见外,你和星舟一样叫我姐就行。”
自己人?江月初一头雾水,开一次玩笑,就真给我弟婿的待遇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道:“客气了,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顾星明声音甜美,同时又不失落落大方,“有个活动想邀请你参加呢。著名物理学家黎静方先生,周末在江城举办古稀寿宴,届时各界名流都会出席,不知你肯不肯拨冗赏脸?”
古稀寿宴,物理学家黎静方先生?我压根不认识他啊。
江月初怔了怔,但很快就醒过了神,原来是黎老爷子,他失笑道:“我拍戏任务重,走不开,不好意思。”
顾星明急忙解释道:“黎老先生虽然是科学家,但他女婿是商界巨鳄,跺跺脚全国GDP都会晃一晃的那种,所以会有许多商业大佬出席,包括影视投资行业的,没准能认识对你有帮助的人呢?”
江月初静静听她说完,方才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把我忽悠去了,星舟就会去?”
顾星明:“……”
既然被拆穿了,她也就不再遮掩,“那你的意思呢?”
江月初:“他既然不肯去,我自然也不会去。”
看来,星舟多半把家底掀给他了,顾星明沉吟着,忽然灵机一动,这不是现成的说客?
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她打起精神,恳切地说道:“星舟出生没多久,我爸就开始创业,平时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家,都是我妈照顾我们,他心疼我妈我知道,但是,我爸也挺不容易的,他用双手给我们创造了比同龄人好一万倍的条件,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家里就有他一份贡献。而且,他不止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企业家啊,他身上肩负着几万员工的生计。
“几万员工什么概念?每个月,光是给大家发工资交社保,就得十亿开支。我妈去世第三年,他公司新技术不等申请专利就被盗取,这在信息技术行业等于被人拿掉了半条命,好几个合作伙伴也被竞争对手切走,企业入不敷出,半年工资发不出,好多员工被逼得要跳楼,是黎老先生把自己的几项专利免费送给他,还协调弟子们帮他研发新产品,最终渡过了危机。
“这些年他看似风光,其实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企业出现半点问题,让这么多人跟着他一起没着落。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生命逝去了一大半,因为工作强度太大的缘故,身体也不好,我实在不想看他和星舟继续僵持下去,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啊,何况另娶这件事,不管从道德还是法律上讲,我爸和黎阿姨,都不算错吧?但是星舟说,顾家有黎阿姨就没他。”
说起父亲的辛酸和家里的满地鸡毛,顾星明也动了情,苦笑道:“为这事,我把星舟惹恼无数次,也被他气哭无数次,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如果可以的话,月初你……帮我劝劝,他应该会听你的话。”
江月初很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觉得我去寿宴星舟就会去,我说的话星舟就会听?
不过仔细想想,孟星舟除了感情上不开窍以外,平时的确蛮在乎他的感受的,但凡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也基本听他的。可也正因如此,他愈发不能利用这份在乎去胁迫对方,更何况,现在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他没有立场干涉对方。
他无奈地说:“对不住,我可能帮不了你啊,姐。”
这顺口的称呼……得了,就这样吧,叫出嘴了也没法收回来,江月初扶了扶额,接道:“我理解你说的每一句话,也知道令尊操持这么大的企业很不容易,他们夫妻是没有做错。但同样道理,星舟也没做错任何事,你用感情绑架他,逼迫他妥协,对他而言是不是有失公平?”
顾星明一愣,片刻后轻声一笑,“我懂了,无论如何,都谢谢你。”
她主动收了线,因为计划受阻而失落,同时又隐隐地开心。最初她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主要是知道自己做不了弟弟的主,这一刻,她忽然替弟弟庆幸,他找了个一心向着他、也值得他爱的人。
江月初握着手机,重新走向化妆室,他回复顾星明时很干脆,其实心里也颇为难,顾父虽然有些地方不如人意,但也算大节无亏,比起自己的父亲,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生物学上为他提供Y染色体的那位,好了岂止亿万倍?
这事的确很难处理,可再难处理,他也知道不能在现阶段强行按头孟星舟接受,未来倒可以见机行事,看能不能帮他解开心结……
等等!这念头吓了他一跳,他居然在下意识地盘算,未来如何帮他协调家务事?
这场景一畅想,就不由得心热起来。他们,真的会有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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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他压根没和孟星舟提起,顾星明也没再找他,忽略某些奇奇怪怪的偷觑目光,剧组工作与生活一切正常。
这天晚饭后,还有几场夜戏,薛经迎娶唐雁姬,正式的婚宴举行完,五王府还有一场私宴,觥筹交错,酒香四溢,薛经意气风发,游刃有余地应酬着,万丈荣光都集于他身上。
萧逸坐在下首,冷眼旁观,想起故土,想起祖父,想起那肮脏不堪却让他深爱着的纪国,以及流落异乡且一无所有的自己,触景生情,心意难平,他默默离席,回府后在院子里喝得酩酊大醉。
道具酒坛装的是清水,拍摄前孟星舟闻了闻,皱眉道:“这个不行,换白酒。”
他固执地认为,人真正喝了酒,有了醉意,眸子里泛起的那种生.理性水汽,和用演技催逼出来的湿润,是有细微差别的。
以前萧逸需要表现酒意的时候,道具组也多少会给他准备一点真酒,可最近……小周缺着两颗门牙,战战兢兢地说:“星哥,预算又快超支了,林导给的道具经费越来越少,真酒用不起了,要不……将就下?”
不等孟星舟说话,林敬先不答应,他大手一挥,自掏腰包,让司机快速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两瓶十块钱的二锅头,掺进酒坛里。
行,二锅头就二锅头吧,不是工业酒精我就谢谢您呐!孟星舟拎着水掺二锅头,往树下一坐,开始动工。
醉倒在青石板上时,萧逸能清楚地感知到那透骨的寒凉,和隐约却无孔不入的绝望。昏昏沉沉间,耳边有脚步声传来,薛经的名字呼之欲出,眼睛一睁,所有希望于顷刻间化为冰雪,他喉头滚出几丝苦涩的笑意,任由赶来的近身护卫把他抱回榻上。
“咔!过!”
孟星舟从榻上跳下来,身子猛然晃了晃,镜头外的江月初,两步赶过来伸手扶住他。孟星舟偏偏头,看向他的眼神三分狂喜,七分怨怒,“没良心!”
剧务们迅速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都当没听见。
江月初:“……”
得了,还是萧逸,没出戏呢,把我当薛经。
经逸过了蜜月期,要开始往貌合神离的方向过渡了,薛经娶妻就是分水岭,我暂时不适合在他眼前晃。江月初立刻向谭钟使个眼色,让他赶紧带孟星舟卸妆换衣服,回去洗个热水澡,看能不能缓解一下。
结果,孟星舟抓着他的手腕根本不放,“你过来,我跟你算算账,负心郎!”
剧务们的脑袋,低得更低了。江月初啼笑皆非,被他攥着又甩不开,只能跟他走,“骂我干什么?薛经娶老婆又不是我娶老婆,你跟我算哪门子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