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兴帝的耳目遍布京城,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在外面开了个玩具店,他还用别人的名义定了套花牌棋板,就想看看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就招了那么多人喜欢,所以看到三人玩的东西,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等承兴帝出声,褚琰就意识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一抬头:“……”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父皇……”
话还没说完,才发现承兴帝的柳岐和六皇子同时跳起来,想也没想就躲到了褚琰身后,那架势跟撞见洪水猛兽了似的,等反应过来那可是陛下的时候已经晚了。
好在承兴帝心情还好着,没跟这两人计较,他看了眼总共也没见过几面的柳岐,还有心情开玩笑:“六皇子年纪小一惊一乍的也就罢了,柳岐,你怎么也见了朕就躲?”
柳岐干笑:“刚才没看清是您,这不是……以前在家里犯了错,我爹就拿棍子追着我打,躲、躲习惯了嘛。”
周围一片憋笑,有人拿目光去寻柳侯的身影,寻不着,才想起来他与骠骑将军入林子比试去了。
幸亏柳侯不在,否则还不得被气死?
承兴帝也觉得好笑,忍不住逗他:“那你说,你犯了什么错?”
柳岐老实地道:“我不该玩花牌。”
“那你再说说,明知故犯该怎么罚?”
柳岐瞪大眼,义无反顾地推锅:“冤枉啊父皇,这是王爷开的牌局,我顶多算个从犯。”
他声音拖的又绵又长,懒懒散散的,透着些不太正经的调调,喊“父皇”的时候听起来像撒娇。
承兴帝差点被这活宝逗笑,看看旁边欲言又止明显憋着话的褚琰,对着柳岐道:“朕还偏要先追究你这从犯之责,你好歹是武将家出来的,怎能一直坐在这里,朕就罚你今日傍晚之前,猎一只猎物回来,不得靠任何人协助。”
柳岐苦着脸,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褚琰,一不小心……撞见褚琰不由自主地在鼓掌。
两人大眼瞪小眼,褚琰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承兴帝望向褚琰:“朕罚你的王妃,你可要为他求求情?”
听这语气,是在揶揄之前朱胜有一事中褚琰护短的事。
哪知褚琰义正言辞:“父皇罚柳岐,那是父罚子,天经地义,儿臣哪有替他求情的道理。”
柳岐:“……”
报复!肯定是报复刚才他推了锅!
承兴帝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天经地义’,正好,你这个主犯总不能罚得比从犯轻了,这十日内,你每日都交一只猎物上来吧。”
褚琰:“……”
柳岐毫不客气:“哈哈哈哈!”
夫夫二人双双落网,带来的花牌只能便宜了一堆没事干的弟弟,各自不情不愿地上了马。
离得稍远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打听清楚经过,都抱了看笑话的心思,等着他们空手而归。
两人悠悠地骑马进了林子,柳岐驭马与褚琰并肩:“商量一下,你帮我打一只呗。”
褚琰无情拒绝:“父皇说了,不得协助。”
柳岐泄气地向前一伏,歪歪扭扭地趴在马背上,褚琰瞥他一眼,只觉得这姿势危险,语气不由严肃了几分:“坐好。”
柳岐才不理他,十分不走心扯扯缰绳,打算跟帮不上忙的安王殿下分道扬镳,嘴上还计划得挺好:“咱俩分开,谁也别跟谁抢猎物。”
“我不跟你抢。”褚琰盯着脚已经离开脚蹬的柳岐,一字一句地说完,趁着马儿靠近,伸手直接将他捞到了自己这匹马上。
马儿微微受惊,原地打了一转,但又很快平息在褚琰牢牢拽着的缰绳下。
倒是柳岐吓了一大跳,不舒服地扯了扯被拽的领子:“你做什么呀!”
褚琰默不作声地掰着他的腿跨过马背,腿上的触感让柳岐僵了一下,总觉得奇怪得很,耳根自己做主泛起了红,等坐稳,柳岐不自在地嘀咕:“我骑马好得很,不会摔下去的。”
褚琰把缰绳递到他手里,手臂环着他,偏过头,嘴唇便贴到了他耳侧:“是我骑术不好,柳公子,我小命可在你手里了,你稳妥些,知道吗?”
气流喷在敏感的耳朵边上,更加要命,柳岐僵了好久才缓过来,死命地搓了搓又痒又酥的耳朵。
褚琰轻笑了一声,稍微退后了些。
两人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片刻,等到了一片悬泉旁时,褚琰忽然叫了停。
这一处略有些开阔,景色也甚好,泉边是高低嶙峋的石头,可以坐着歇息。
褚琰找了一处不潮湿的地方,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摆开,柳岐不由惊了:“你怎么把画布都带来了?”
“你没学过射术,猎不到东西,还不如画一副山水,这样回去交差,父皇也不会责怪你。”
柳岐看了看画笔,着实有些心痒痒,他上前来,认真打量悬泉的顶端,几笔勾出山头的轮廓。
柳岐画山水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有形无神,他天生适合画那些精细的东西,能把一切面貌复原。
画着画着,对面林子里忽然动了动,柳岐余光一瞥,竟瞥到了一头小梅花鹿。
小鹿藏在石头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既好奇又无畏地打量着柳岐。
柳岐不禁摸了摸一旁的猎具,转头一看,不知褚琰去了哪儿。
他一个人,未必能射中那鹿,想了想还是作罢,继续提笔而作,再抬眼,鬼使神差地将那双眼睛画了下来,随后迅速勾勒一头鹿的轮廓。
他足够细致,细致到幼鹿的身体比例、斑点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那小鹿大概是感受出他没有敌意,大着胆子到泉边喝水,末了要回林子,似乎还有些好奇,回过头来盯着柳岐看了一会儿。
等第三只鹿画完,它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撒腿跑了起来,然而还没等它钻进林子,一只箭便呼啸而来,穿透了它的身体。
柳岐一下子站起来,望向来人。
岑双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马儿高高一跃,直接跨过了窄窄的泉水,取下了那只猎物,他回头,朝柳岐瞥来得意的一眼。
柳岐嘴角一抽:“你杀了我的鹿。”
岑双惊讶:“你的鹿?若我记得没错,明明该是谁射到的猎物便归谁,你可有射中它?”他瞥了眼石头上的画布,心里一声嗤笑,“安王妃闲情逸致,专门来猎场里作画,在下这就把死鹿拎走,免得污了这处好景色。”
柳岐哪怕心里恼怒,也不可能真去跟他抢猎物。
岑双走后,他花了很长的功夫平息,才重新坐下来,将自己的画完成。
他画得时候小心细致,画完却连多看一眼也不想。
褚琰在他作画的时候已经轻手轻脚地回来了,他的裤脚和袖子往上卷起,各自露出一截湿漉漉的里衣里裤,外衣被他脱下来,铺在身下宽大的石头上,隔绝了灰尘。
柳岐低头一看,只见石头下装猎物的篮子里有一条插着箭矢死透的鱼。
柳岐惊了:“你去捉鱼了?”
褚琰淡定地说:“下游有一个挺深的池子,里面有鱼。”
柳岐领悟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望着褚琰:“这是……你的……猎物?”
褚琰:“嗯。”
“嗯”个鬼啊!
柳岐捂住心口,努力消化了一下安王殿下真要把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当作猎物上交的事实。
过了一会儿,破罐子破摔地想:没有最丢脸只有更丢脸,来啊,比比谁得的嘲笑多啊!
可心里又隐隐觉得不甘。
他自己的确不学无术也就算了,可褚琰明明那么厉害,明明可以猎到很多猎物,却也不能显摆出来,只能憋屈地韬光养晦。
偶尔露出那么一点真才实干,旁人也觉得是运气好,去京郊大营里历练,都不能让寻常士兵看到他真正认真时的样子,在朝堂上得了重视,接着便要假装把心思投到陶乐坊,让人不得不把“安王”与“铜臭”联系在一起,就连救回公主,旁人也觉得是周统领的功劳。
没人相信他拥有过目不忘的头脑和进步神速的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