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朝代的烈男烈女格外多,一言不合就撞死吊死的不在少数——柳小公子显然不属于这一行列。
褚琰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大有“我只是个参观你跳湖的路人”的架势。
柳岐一面觉得下不来台,一面又不敢来真的,只能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努力憋出恶狠狠地语气,开始了长篇控诉:“滚开!本公子叫你滚开!你算哪根鸭毛,也要来看我的笑话!好啊,小爷现在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哥哥也不帮我说情,称兄道弟的那帮人都不来探望我,连风月楼也不接待我,现在你们都敢来落井下石了是吧!”
褚琰面不改色地听他一股脑地发泄,没多久这人终于吼累了,低声委屈地埋怨:“我爹娘怎么狠得下心让我嫁人,还是嫁给一个傻子!早知道还有今天当年我就不推他下水了!”
褚琰:“……”等等,感情那件事是你干的。
有一年春末,宫里为三个皇子选伴读,大臣家适龄的公子们都入宫陪读了几日,某一天傻皇子在御花园撞见了这些人,不知是哪位皇子带的头,也忘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反正傻皇子忽然跟他们打了起来,最后不仅衣服被扒,还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掉进了湖里。
其实也算无心之失,关键是一帮熊孩子傻了眼,也不知道怎么救人,愣了好久才哭着喊着去叫人帮忙,要不是原身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水,自己游了上岸,恐怕等救人的来了以后他都凉了。
这么一想,褚琰想搭把手的心思就控制不住了。
他攫住柳岐的后颈,往上一用力,就把娇贵的小少爷像提小鸡仔那样的提溜了起来,柳岐只觉得领口一紧,身子一轻,便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悬在了湖面上。
褚琰站在岸边,再往前一步便是湖水,他的手太过有力,很快就在白嫩的脖颈上留下了鲜红的指印,柳岐怎么也挣扎不开,他想伸脚去踢抓住他的那个人,但是脚还没碰到,褚琰便故意松开了一些力道。
他想杀我。柳岐满脑子只剩下惶恐,不敢再挣扎。
“我看你怪纠结的,不如我帮帮你吧?”
柳岐说不出话来,只能断断续续地挤出几声哭腔。
“做坏事是要偿还的,搞不好今日就是你偿还的时机,正好,进了湖水听天由命,万一走运淹死了一了百了,还不用成亲了,你说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和,听着却比脚下的湖水还冷,华阳湖时常有人凿冰取水,浮在湖面上的冰块零零散散,脚下这一片刚好是碎冰,掉下去以后绝对承不住人。
求生欲让柳岐勉强发出了声:“不……不好……呜呜,救命……”
褚琰在手上快没力了之前,把他带到地面上,柳岐腿是软的,一屁股扎进了雪堆里,冻得他一个哆嗦,但他此时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觉得身边那人说不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深陷魔窟,指不定还要怎么被欺负。
“三弟!”只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柳岐眸子一亮。
褚琰面朝他背后,坦荡荡地说:“令弟想不开要跳湖,本人恰好救下他,柳公子还是赶紧把人领回去吧,以免着凉。”
刚刚赶到的柳临:不,我远远看着好像不是这样。
但他略一思量,并未戳破,只是将柳岐扶了起来,礼貌地道谢:“多谢这位公子了。”
“不!别听他胡说!他想杀我!”柳岐一见有了靠山,立马躲在柳临身后,炸毛一般地告状,“他刚刚要把我丢到湖里!二哥你快抓住他送衙门去!”
柳临一把捂住他的嘴,略带几分警惕地望着眼前的人:“公子衣着富贵,气度不凡,却有些面生,可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褚琰平静地说:“气度乃家学,贵承祖荫,严初,‘初来乍到’的‘初’。”
柳临心里倒吸了一口气。
果然!
这人分明知道柳岐是他壬亭侯府的公子,却还敢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必然有所仰仗,他敢肯定京城贵公子间没有这号人物,因此不费力气就能联想到那位久不于人前露面的新王爷。
“严初”二字倒过来可不就是褚琰!
柳临顿时脸上滚烫,不管咋咋呼呼的幼弟多委屈,立马把人丢给了侍卫拖走。
末了他以“报恩”为由,邀褚琰去酒楼赏光吃饭,其实也是想替小弟打探一番。
褚琰:“请客不必,你真想感谢,带我转一转这西市便好。”
说是转转,褚琰却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走罢了,同时心里还有一点微妙的失望:原来京城也不像他想得那样繁华。
直到看到一家胭脂铺子,褚琰才终于驻足。
胭脂铺子并不只卖胭脂,还有些小巧的物件,褚琰挑了一对雕了兔子的小白玉环,心想配上一件白袄一定很可爱。
柳临不傻,一看便知:“严公子可是给妹妹挑的?”
“是,家妹年纪小,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褚琰将对铛递给掌柜,叫他包起来,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消凝和相萦道,“一炷香时间,有喜欢的尽管挑。”
消凝吃了一惊,犹疑地站在原处,还是相萦福身,笑道:“多谢公子。”随后把消凝拉到一旁,压低声音:“笨,公子本可以去酒楼取暖,却偏要出来吹风,你以为为了谁?”
消凝一愣,鼻尖一酸,连忙掩饰似地低下头挑胭脂水粉。
她们两个丫头也是苦出身,十四便进宫,可她们不比新晴可以到处行走,两个妙龄小姑娘在不熟悉的地方跑,褚琰不放心,便以自己转转的名义,带她们两个看一下京城的街市。
一炷香时间很快,两个姑娘谁也没客气,挑了一堆喜欢的,这家店选得也有深意,看得出是个不错的店,与小摊贩上粗制滥造的那种东西不同,但也不算很富贵。
两个宫女若是用太好的东西,招不招人眼红先不说,估计过不了多久皇后就“体恤会意”给他纳妾了。
所以一大堆东西买下来,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钱袋在相萦身上,相萦自个儿掏钱付了,两人又笑盈盈地给褚琰道谢。
消凝这会儿胆子大了些,多嘴说了句玩笑话:“奴婢买的胭脂颜色艳,在冬日里甚是打眼,回去给府里的姑娘们都用一用,改日公子一眼望去,便觉得这雪天也活泼起来了。”
褚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嘴贫。”
话说这厢柳岐回了家,果真又被他爹好生拿鞭子抽了一顿。
柳夫人在床头给他擦药,抹着眼泪说:“阿岐,你何必跟你父亲犟呢,好不容易你父亲允你出门走走,你怎地还要跳湖,你这不是在戳娘的心嘛?”
柳岐把头闷在被子里默默掉眼泪,他觉得往日撒撒娇就能糊弄过去的父亲这回一点也不好说话了,任他怎么求饶都抽满了二十鞭子。
他因着年幼时柳侯爷便离家戍边,不像大哥二哥那样被严格要求,一直是被惯着长大,养得细皮嫩肉,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先前打板子的伤还没好利索,就添了满身的伤痕,他简直不想活了。
本以为娘亲能安慰自己,谁知娘亲翻来覆去就是叫他认命,又跟他说:“阿岐,你若是抗婚,那便是我们全家违抗圣旨,万一真惹怒了陛下,撸爵发配都是小事,事关一家命运,你且忍耐一回,好好嫁过去吧,算娘求你了。”
果然,别看平时千娇百宠,在父亲和兄长的前途面前,他柳岐什么也不是!
其实也是柳岐钻了牛角尖,他母亲更怕他为此事丢了命,又觉得侯爷一直说安王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心里对安王有了些期许,觉得她儿子应该不会过得太差。
柳夫人上完药,又哄了他一会儿,见儿子怎么也不肯理人,便无奈地退出去。
柳岐听见柳夫人在外头跟谁聊了两句话,又说“那你就进去陪陪他吧”,没多久后门便打开。
来人轻轻唤了一声“表哥”,跟做贼似地。
柳岐把头冲着墙那一头,不让人看到自己哭得眼睛肿的样子,但好歹说话了:“你怎么才回来?”
那人委屈道:“你跟常乐走得太快,我落到最后面,被朱胜有他们堵着揍了一顿,现在身上还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