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真似乎听懂:“元帅是想让下官去西北?”
他细想了片刻,说道:“下官身兼侍郎和副都督之职,只从官面上看,偌大北疆除了元帅,就是下官职位更高了。”
裴道真着实是个聪明人,说着说着,一抹胡须,他自己便笑了起来
“下官本是雄心壮志要来北疆大展拳脚,自问在丰州竞标一事上做得极好,可北疆上下都不将我这朝堂委派之人看在眼中,国公大人回来北疆这么久也没给下官安排差事,此次营州开战,元帅去了平州,却也未将丰州、麟州等事交给下官,下官怎么也是两京世家出身,裴氏一族之长,仕途通达半生,何时受过这等气?自然有了怨怼之言,似元帅这等人物执北疆在手,哪里会容忍与下官,随便找了个差事就将下官打发去了西北,下官去了西北自然还要去找大将军告状。”
“哈哈哈!”卫蔷不由大笑,“我就只此事找裴大人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不过起了个头,裴大人自己便知道该如何行事。”
裴道真也笑:“下官也许身上真有一截戏骨,只是从前没遇到国公大人,便未曾显露出来。”
他是真心挺喜欢这差事,从东都到丰州,他与各世家周旋,着实玩得过瘾,能再去西北演上一场,如何不令他欣喜?
笑完了,卫蔷低头从袖中拿出了两块牌子。
“此事我抽调泰阿部二十人为你护卫,这是你在西北调度泰阿、鱼肠等部的令牌,另外还有五千人会沿长城南下去往西北,这些人是我借给薛重的刀,他会用此刀砍向拓跋部,这块令牌能直接调度其中一千人,领头之人你也认识,就是卫行歌。”
不知为何,裴道真看着这两块令牌,心中澎湃不已。
元帅以国士待他,他也要肝脑涂地,舍身以报。
“元帅放心,下官定然不辱使命,元帅你要西北安宁,下官自要取来,奉与北疆。”
说话时,有风起,吹过偷偷藏了冬麦种子的田垄,吹过雀鸟的翅膀和孩子的棉衣,吹过了干枯的树枝。
刮得是北风,可北风不起,谁知春之好?
……
西北夏州统万城。
一汉子快步走进院子里,一把推开了木门,大声说道:“沈郎君,那薛重只派了些许兵马去了绥州,那梁国皇帝让他平叛,他倒好,每日都派人骑着马在我们族人聚居之地外面巡视,倒是一直在防备我们。”
屋内火盆烧得极旺,那人却还是整个裹在了被子里,只将脑袋露在外面,看得汉子都觉得身上要流下汗来。
那人却完全不觉得热,两根手指从被子下面伸出来一页一页翻着榻上的书。
“叛军乃是梁帝的心头大患,薛大将军迟迟不能将之剿灭,那梁帝必然是最急的,比你更心急十倍。”
“那又如何?”被唤作阿昌的汉子细看之下不过二十出头,只是早早有了胡子,他在案上取了壶要倒杯水来喝,一摸杯子烫手,又放下了。
“雪都下了,他们还要清查马场,我们那些马也不知哪日就藏不住了,费听部被破了胆,自己交数千马匹出去,那又如何?一族之长还是被薛大将军当众打了棍子。”
说罢,汉子便觉得怒火冲心。
羌人八部连养多少马、占多少草场都要被汉人管起来,多养些马出来竟成了罪过?
坐在榻上的男人眉毛浓黑,却端正得像是名家一笔,样貌俊俏至极,至少拓跋昌见过那么多汉人、羌人、蛮人、乌护人,还从未见过比沈郎君更好看的。
“阿昌,梁国自认承了前唐遗智,只当自己是万国来朝的天下之主,又哪里知道你们的艰难?这几年梁国式微,拨给西北军的军饷也少了,那薛大将军不从你们身上掏出钱来,还怎么做他的大将军?”
拓跋昌重重喘了一口气。
“哼!须要让这些汉人知道我们羌人的厉害,别的地方且不管,这统万城就是我们的地盘!沈郎君,你可一定要帮我!”
“那是自然。”男人低声一笑,“梁国寡恩,不堪依附,我们圣人可是极看重羌人兵马,待来日北上,西北四州连同庆州都是你们的。”
书页翻过,微微带起一缕风。
男人笑了笑。
阿昌却并无欣喜之色,羌人内附惯了,大梁近在咫尺,南吴远在天边,他可不会背着自己的叔祖与沈郎君承诺什么。
片刻后,拓跋昌走了。
姓沈的男人摇了摇头,展开被子,露出了怀中的弓箭。
“羌人总想万无一失才敢动手,总要让人推一把。”
……
裴道真启程前往西北那一日,统万城一队巡守的西北军被杀死在了拓跋部聚居地之外。
被杀之人身上的箭正是拓跋部的,其所属校尉直接绑了附近百余拓跋部男丁审讯。
一日之内,统万城中就崩成了一根将断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