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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相见(2 / 2)


晚间,洗漱完毕的甄素泠由金铃伺候着,正准备歇息,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听完来人所说的话,身着寝衣的甄素泠坐在床上好一会,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才咬着牙,声音一点点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般,“你说……花嬷嬷让我去为客人献舞?”

前来传话的小厮站在珠帘外埋着头,瓮声瓮气地回答:“是,花嬷嬷确实是这么吩咐奴才的,前院来了个富贵泼皮,诸多要求,颇为挑剔,还非绝色美人不要,坊里的姐儿们都降他不住,花嬷嬷见他出手很是阔绰,这不……就想起甄姐儿你这个压箱底的宝贝了吗?”

最后一句话,小厮偷瞄甄素泠一眼,表情极为讨好。

甄素泠却没被他蹩脚的赞美糊弄住,只声音冷冷地反驳,“我还没到出坊的日子,按理来说根本不该提前陪客,花嬷嬷是不是弄错了人?”

还未出坊的花娘妓|子谢绝陪客,不仅能自抬身价,也能在被竞拍前搏个清白的好名声,对花坊和恩客来说一举两得。

现在花嬷嬷却让自己去陪客……甄素泠觉得非常的不对劲。

她皱着眉,斟酌了一会才说道,“我今儿身体不舒服,这来来回回,温度乍暖乍寒的,自己失态不说,恐怕……也不能让客人如意,还是请花嬷嬷多谅宥些个,另换个人选吧。”

小厮听完似乎早有准备,他笑了声,语气恭谨却仍寸步不让,“甄姐儿身子虚弱是坊里出了名的,嬷嬷也知道这点,派奴来时便吩咐过了,说让甄姐儿尽管放心,要是不舒服,大夫会随时在旁侯着。”

甄素泠胸口几下起伏,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让自己去陪那劳什子的泼皮了?

花娘都解决不了的事,叫自己去做什么,这不是想着法子的轻贱|人吗!

越来越多的委屈汇聚心口,心肺因为猝不及防的侮辱隐隐刺痛,甄素泠捂着胸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想出解决的法子。

拖了半天,小厮一催在催,见花嬷嬷一副就是抬也要把自己抬去助兴的势头,甄素泠目光逐渐变得更好冷锐,她垂眸思索了半天,全无办法,只能捏紧了拳头捶向床褥,接着盯着一动不动的小厮,声音像是淬了千年寒冰一般,“……带路罢。”

那就让她见识见识,到底是何方牛鬼蛇神。

小厮对她的态度不置可否,隔得老远看着婢女替甄素泠一件件披上较常人更为厚重些的衣裳,斟酌了一番,语带委婉,“甄姐儿要不要……换些轻便些的衣裳?”

金铃闻言,狠狠剜了眼不安好心的小厮,晚间温度陡降,主子的身体较旁人更弱,大冷天里要是再穿的少了些,风寒入体了怎么办?

甄素泠既决定了去前院,态度就变得不容置疑的强硬,她任凭金铃替自己披上厚厚的披风,轻飘飘地瞥了眼面带笑容的小厮,同样回他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放心,我自是不会让花嬷嬷难做。”

小厮顿时喏喏,也不敢再劝了。

款步而来,前院的雕阁画廊桩桩件件无不精巧,靡红的灯笼自檐边一排而开,一阵风过,灯笼里的烛火左右摇晃,似美人不胜娇羞的低低惊呼。

远处,隐隐传来高高低低的娇笑与男人浑厚的粗嗓声。

这才是花坊的真实面目,一半是勾魂美人妖媚的红妆,另一半是罗刹恶鬼狰狞的陋颜,两相混合,胶着成了这世间拥有最多虚情假意与最多恨怨纠葛的地狱天堂。

女子的地狱,寻|欢者的天堂。

甄素泠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现如今确处于虎狼环伺的境地,后院和平宁静的日子不知不觉侵蚀了她敏感的神经,令她不由得就放松了警惕。

前一刻还在讥讽自己的花娘,说不得此刻正陪着客媚笑,拿身子做赌本,以口渡酒只为乞求恩客欢|好之后多赏些黄金白银,好为年老色衰的后半生多做打算。

幸好有程庭朗,自己不必受这般无尽又恶心的折磨。

甄素泠十分冷静地想着,若是没有程庭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千钧一发的关头实在是忍不了了,说是懦弱也好,有负甄父的嘱托也好,她宁愿自我了结,也不愿被流里流气的人脏了身子后还含羞忍恨的活下去。

“甄姐儿,到了。”小厮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甄素泠的思绪。

她站在门口,望着里面小小的隔间,挑眉看向小厮。

小厮点头哈腰,脸上带笑,“甄姐儿还未出坊,怎能自掉身价,花嬷嬷都替甄姐儿考虑着呢。”

考虑?小小的隔间描金画漆,铜绿香炉里飘出隐隐缠绵的香气,一扇宽大的鸳鸯屏风横隔在中间,所谓灯下看美人,朦胧而撩人,轻薄的屏面既能展现出女子窈窕的身姿,又能轻易将看客勾的心痒难耐,忍不住一睹美人的娇俏桃花面。

甄素泠禁不住冷哼,混迹欢|场多年,花嬷嬷还真有两把刷子。

只不过枉费她的一番算计了,自己没那个心思跳舞给一个泼皮看,既然有人错估了她,那甄素泠也不介意给花嬷嬷来一招偷天换日。

看着角落里一把顿着落了灰的琵琶,她眼中意味不明。

同一间房,烛火通明的高堂之上,地下酒盏狼藉,丝竹声续续弹唱,花嬷嬷略显臃肿的身子半躬着,脸上是一惯的谄笑,看着窝在宽大高椅中间,翘着脚坐姿恣肆的年轻公子哥,眼珠频转。她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才能狠狠地宰这肥羊一把,态度却分外恭敬,说出的话简直熨帖到了人的心坎里,“公子莫急,咱们坊里数一数二的头牌马上就来,您呀稍安勿躁。”

“什么头牌?要是刚才那样的,别怪爷当场给她一记窝心脚。”程庭朗想起刚才那自称花魁的女人,好像是叫什么流音的,顿时面露厌恶。

那迫不及待想将他勾到床|上去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

花嬷嬷讪讪的笑了两下,心说流音不过是摸了一下你的脖子,你就跟被雷公电了似的瞬间拍开别人的手不说,还当场踹了美人一脚,要不是看你出手大方,谁稀得伺候你这个刺头泼皮。

嘁,看起来完全不知温柔乡的妙处,还是个雏也不一定。

这时小厮悄无声息地进来,附在花嬷嬷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听完,花嬷嬷斜睨了眼面色已经带上明显不耐的小恩客,脸上笑意加深,装作没听见程庭朗话中的嫌弃,献宝似的说道,“爷,来了来了,咱们的头牌来了,她呀最擅长舞了,一会准不教您失望。”

程庭朗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浮灰,漫不经心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她可是夷光夫人的关门弟子,花嬷嬷接过话头,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一个面生的丫鬟自屏风后头绕出来,福了福身子,礼数挑不出什么错处道,“主子说,她给贵客献弹一曲瑟上秋。”

瑟上秋,那可是琵琶曲。

程庭朗总感觉那丫鬟刚才的眼神十分嫌弃自己似的,他瞟了眼花嬷嬷,语气不是很好,“……看来嬷嬷也会传话有误啊。”

花嬷嬷脸上笑的更加僵硬了。

两人间的暗涌不提,甄素泠自从对面看不清人影的“泼皮”说话起,整个人就僵住了。

那声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终于来了——甚至比上一世来的还早了两个月。

他们之间,现在仅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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