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处。
不知名的枯黄茎叶攀爬着强行覆盖了整个建筑的外表,不仅隔绝了外界的明亮,还平添几分破败死气。内里墙壁上嵌着几盏芯子细长的油灯,昏暗的灯光如同拉长的鬼影,将墙壁上的惩罚用具隐约的照出冰山一角。
不同于彩绣坊别的地方,莳花处的名字虽悦耳,可那股由内至外所产生的阴暗冰冷,还是会令踏入其中的人发自内心地产生不自在。
逃,快逃。
甄素泠刚进莳花处,身体就极其尖锐地将这个讯息传遍全身,潜意识里萌发的厌恶、害怕以及逃避都在催促她赶快离开,她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迈出去的脚也随之停在半空。
灰黑色的房屋骤然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黑鳞怪物,自己则变成了它的美味食物,怪物大张着嘴,口涎直流,一双可怖的瞳仁死死盯着她,急不可耐地发出阵阵嘶吼,仿佛要把她一口嚼碎了生吞进肚。
之前被刻意压在心底的阴霾蓦然脱了枷,恶意满满地冲上心头——有恶鬼粗暴地倒扯着她的头发,哼着歌脚步轻快,如同拖畜生般一步步把她拖进莳花处,周围聚集着一群看热闹的女人,女人们都面容模糊,不变的是一样的讥讽脸色,一双双手对着甄素泠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见此情景,有人拍手称快,不知道多得意,可面上又幸灾乐祸的发出感叹。
……
哎呀,这高人一等的“贵小姐”也有今天呐?
……
得罪死花嬷嬷,活该她没什么好果子吃。
……
啧啧,训狗一样,真是可怜啊……
……
你们说,她出来后会不会变一个人?
……
什么人?出来了,就是只会求|欢的畜|生了。
……
不,我不是畜生,我最后也没有变成畜|生!
甄素泠大喊着反驳,轻蔑鄙夷的话语充斥在她的脑海中,她以为自己忘记了,可当再次走进莳花处时才明白——缠绕在喉头的剧毒细线一直在狠狠地勒着她的脖颈,这种致命的纠缠令她窒息,也足以摧毁她令她再次崩溃。
前世的她不听话,我行我素,虽然没用银丝炭来激化和花嬷嬷彼此的矛盾,可一味的消极抵抗,最后还是彻底惹恼花嬷嬷,令她放弃了甄素泠。十三得了花嬷嬷的吩咐,将虚弱的甄素泠从床上拽下来,扯着她的头发从流水阁一路拖进莳花处,被无数花娘围观,面子里子掉了个干干净净,在里面受了两个月非人折磨,甄素泠终于变“乖”了,恶鬼只能恋恋不舍地将她放了出来。
从此甄素泠午夜梦回,那张任何时候总是笑眯眯的脸成为了她摆脱不能的噩梦。
程庭朗赎她出去后,除了忏悔自己的晚归,第一时间就是派程家十三卫虐杀了十三这头笑面虎,为心上人报仇解恨。
他以为甄素泠在莳花处被十三糟|蹋了,因此性情大变,对她的态度一直小心翼翼,能不提及这件事就不提及,生怕再次刺激到甄素,令她难堪。他并不知道,十三根本没胆子敢侵|犯她,然而那些不亚于身体侮辱的精神折磨,能将她活活逼疯。
冷清高傲的贵小姐成了木呆呆的傻子,时常一天一声都不吭,还十分抗拒别人的触碰,尤其是男性。
那次十二去流水阁捉她,两人皮肤相触的一瞬间,哪怕只有最轻微的接触,甄素泠也反射性的想要呕吐,然而当时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她任性,于是硬是生生压下去了。
明明温度没有任何变化,密集的汗珠却自甄素泠额头不停地往外冒,整个身体也忽热忽冷,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唇色苍白,面色似雪。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难看,扶着她的金铃见了,吓一大跳,“主子,你怎么了?”说着,用帕子帮甄素泠拭去额头的汗珠,嘴里嘟嘟囔囔,“早上出门的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就……”
金铃还要再说,被甄素泠按住了肩膀,声音虚弱道,“你……”
话还没说完,甄素泠突然一手捂着嘴,一手拎着裙角掉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等金铃追出去后,看到主子扶着偏僻的墙角,正一脸痛苦的在干呕,那种仿佛要把整个心肺都呕出来的架势,使金铃整个人愣在原地。
“……主子。”她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哑壳了。
这是怎、怎么了?
早上喝的是粥,吐不出什么腥臭污物,甄素泠脚下只有一滩水渍,她长睫忽闪,因为呕吐的厉害,不自觉带出两颗晶莹泪珠,顺着颊边滚落了下来。
金铃一时不敢随便开口,那边甄素泠已经强自压下了心里的抗拒。用帕子擦掉无意识流出的眼泪后,她声音比之前还要虚弱了三分,可强撑着将之前未完的话完整说了出来,“……你就在外面守着,我自己进去。”
这怎么能行?!要是别的长舌妇见了,不得传出些没凭据的风言风语来?
金铃刚想反驳,可瞄见甄素泠打定主意的样子,想了想,将话吞了进去。
“是。”
大不了她在外面警醒些,牢牢盯紧了,不管主子想做些什么,都不会被打扰。
莳花处里,看着眼前的女人,十二眼里难得产生了一丝疑惑。
甄素泠来了有一会儿了,昏暗的堪比刑房的房间内,两人相对无言,他忙他的,甄素泠则拿着本有关人体穴位的书,端坐在破旧的木桌子旁边,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看得津津有味。
她到底过来干什么的?
十二的这个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又很快的消失无踪。
反正跟他无关。
不过,不管她来这里干什么,过了一会,见人仍然没有想走的意思,十二不得不出声,直截了当的赶人,“莳花处,闲杂人等免进。”
木桌旁的女人,不,应该称之为少女,木桌旁的少女听了,目光从书上轻轻移到十二的身上,一泓沉静的秋水明眸忽闪了下,受本身音质的影响,即使声调放柔,仍显得有些冷淡,幸好眸中泄出的些许笑意冲淡了这种冷淡感,“谁说我是闲杂人等?”
“花嬷嬷准许我有空就来莳花处……”她话锋一转,“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