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敖岸山扬灵拼命传送走了玄见三人,凌风那时受她嘱托,只得先将他们带回蓬瀛宫。之后蓬瀛宫再派弟子返回敖岸山寻找扬灵,扬灵已经消失无踪。
这一趟虽说幸不辱命,但损失十分惨重。垂玉以眼为烛重新点燃明泪,一双眼睛从今以后再也不能视物。明泪乃神灵遗物,她的灵力在施法时被吸夺去大半,十来年的修为一朝散尽,几乎与常人无异。
回宫后苑明特地将她安排到一个安静偏僻的小院休养,清问与垂玉以半师之名相处了好几年,此时自然尽心尽力地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垂玉每日在房内闭门不出,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开口请她帮忙。清问知道她要强敏感,不愿别人对她施以怜悯,也不敢多说多做。
她了然垂玉现下心绪低沉,不喜旁人叨扰,是以前来看望的同门,都被她婉言劝了回去。
垂玉回宫后几日,墨书方与几大长老将缚妖境幻境重建完毕。墨书听说了玄见一行人在敖岸山的遭遇,出阵后不及回屋休整,就径直来看望垂玉。
彼时清问正端着饮食之物从垂玉房间出来,一脸担忧之色。
“怎么了?”墨书问。
“又是一口没吃。”清问叹气,莫可奈何地摇头,“昨儿也是怎么端进去,就怎么端出来。”
“师姐现在修为散尽,哪能扛得住?”
“墨书师兄,你与师姐谈得来,你劝劝她吧。”
墨书微微颔首。他走到门前,轻敲门扉。
“垂玉,我来看你了。”
垂玉刚刚就已听到了两人在屋外交谈,她坐在桌前沉默,一句话都不想说。里面半晌没有一丝声响,墨书奇怪,提高了声音。
“垂玉?”
“师兄,我累了,你改日再来吧。”垂玉手里紧攥着走之前与墨书一起誊写的书帖,声音冷得发颤。
墨书一怔,眼中神色转暗。清问祈求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再试试。
“垂玉,我……”
“我累了,我要休息!”垂玉不客气地打断他,陡然拔高了声音。
清问吓了一跳,跟着垂玉几年,她从未见过垂玉发这样大的火。
墨书虽觉意外,但他放佛能感受到垂玉的情绪皆是有迹可循。他愣愣立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话一出口,垂玉便已失悔。外间没了动静,她只觉自己的心与自己的眼睛一样,陷入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
她不后悔为了蕴明杖失去一双眼睛,可她一想到以后她再也无法见到墨书,再也无法与他品谈摹写字画,自己久久埋在心里的那一点念想再也不能保留,她就难过极了。
墨书来看她,她是高兴的,可她实不愿用这样一副面容去面对他,她不想要他的同情。她将墨书赶走了,现在她又觉得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垂玉心烦意乱,起身想要走到琴案旁,却没注意到脚下的一个浅台阶。她一脚踏空,整个人向前扑去,慌乱中她随手扶住桌角,结果错手将桌上的东西全推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巨响,书册笔等物洗摔了一地。
“完了。”她心想。
果不其然,墨书与清问立时冲了进来。墨书知道她没了眼睛,可看到她眼上缠缚的青纱与满头雪白的长发,依旧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有没有磕着哪里?”清问连忙将垂玉扶起,关切地问。
垂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清问见垂玉痛得站都站不直,急忙将她扶到凳上座下。垂玉低垂着头,晴好的日光照在她银白的发丝上,熠熠生辉。
“你先出去吧。”墨书突然吩咐清问。
清问蹲在地上收拾着散落了一地的书册,她看一眼墨书,再看一眼垂玉,突然悟到了什么。她将书册摆放好,轻轻为两人带上了门。
“师妹……”墨书的声音干涩,有几分勉强。半晌,他轻轻叹口气,走到书桌旁捡出了未写完的那册帖子。
那日他们正抄到《庄子·外篇·至乐》一节:
“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
一语成谶,转眼不过半月,垂玉便失去了她的眼睛。墨书摩挲着帖子上她飘逸秀雅的字,缓缓念道:“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惽惽(mǐn),久忧不死,何苦也!”
人与忧同生,至死忧虑方休,寿命越长,苦忧越久,一生何其辛苦!
垂玉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裙摆,骨节因为用力而握得泛白。她明白墨书在劝她放下忧愁心伤,可她的心中,所忧的并不是自己那一双眼睛。
“师兄,你知不知道,我在燃掉自己眼睛的时候,眼前浮现的是什么?”她抬头看向墨书的方向,表情有一丝解脱。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