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仲夏,原来也不常日光满溢。譬如今日,窗外铅云低垂,仿佛在酝酿一场滂沱的雨。
这一切,都映得尘灰更灰。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秦阅突然意识到。
王忱去世前上映的电影彻底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
他曾经筹划中的新片也被无限制搁浅。
公司合作的导演没有人不识趣地站出来说想拍,已经洽谈得差不多的演员也没有人敢拨个电话来问还要不要留档期。
整个世界的繁忙与急躁迅速吞噬了那些悲伤的影子,存在也好,离开也罢,没有一个人再去挂念和在乎。
死亡的可怖并不在于疼痛,而在于消失。
秦阅愣了几秒,最后说:“这是王忱的办公室。”
“……”
秦阅没在意林夕隐的失言,他径直进来开了窗,公司里都是中央空调,倒还不至于让房间太闷热和过度不通风。
可惜,没有他和王忱来开门,保洁都没法进来清扫,几个月没人用过的地方,沙发和桌子上都落了一层土了。
林夕隐轻轻叹了口气,毫不在意地在脏沙发上就坐了,然后把餐盒放到桌上,“没事,反正我就是来看看你,坐吧。中午我吃的港茶,打包了点点心,估计你没吃午饭,随便吃点吧。”
秦阅也坐了,但没动筷子,而是摸出了烟盒,“谢谢。”
“你的病还没好吗?我看你这瘦得有点厉害啊。”
秦阅淡淡地拨动打火机,“早好了,没事。”
林夕隐从前只觉得秦阅严肃的过了头,现在再打量对方,竟觉得秦阅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压抑的气质,让旁观者也不敢和他说话了。
偏偏秦阅更不是那种会在聊天时候主动找话题的人,尽管作为东道主,他也很坦然地保持沉默。
一直沉默到抽完了一支烟。
秦阅把烟头扔到一个粉红屁股形状的烟灰缸里,然后习惯性地低头,将食指上沾的烟灰很仔细地擦掉。
林夕隐终于熬不住,找话题说了一句:“这烟灰缸挺可爱,是桃子吗?你妹妹买的啊?”
“不是。”秦阅看了他一眼,“这是屁股,王忱买的。”
“……”林夕隐立刻想扭头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是找的什么鬼话题。
谁知,秦阅反而主动接茬了,“一起去日本的时候,买性|爱玩具顺便捎了一个,我说放家里就行了,王忱非说和装修格调不符,硬拿办公室来了。”
“哈哈哈哈!”林夕隐以为秦阅是在逗闷子,立刻捧场地笑了起来。
而下一秒,秦阅却说:“你看,这东西陶瓷做的,其实一摔就碎。可是它还在,王忱怎么没了。”
……
王忱没有没,秦阅召唤,王忱立刻上线。
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瞬星前台的时候,王忱感觉自己步下生风,风到能卷走北京一年的雾霾。
前台当然认识他是谁,也没拦,说放就放进去了。
然而,直到他满腔热血地找到艺人经纪部办公区的时候,王忱才发现白佳润根本不在。
只有她的助理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像是早知道王忱会来一样。
“佳润姐呢?”王忱没有朝无关人士撒火的习惯,他强行压下憋着的气,努力保持平和。
小助理多半是得了白佳润的交代,心里有底得很,不卑不亢地回答:“今天苏晴录真人秀,所以佳润姐和宣传一起过去陪她了。”
录个真人秀至于这么大阵仗?
王忱一听就知道白佳润是故意让他来扑空,这是料准了他的套路,给他下马威看呢。
“没事,那我就在这等佳润姐回来。”王忱生气,却不急。
他赌白佳润不敢和他撕破脸,所以只要他在这里坐着,白佳润最终还是得回来见他。
小助理似乎没料到王忱这个反应,讪讪笑了一声,扭头就说还有别的事,拿着手机溜了,多半是要给白佳润通风报信。
王忱看着对方的背影似笑非笑,见小助理走了才吩咐小东,“我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你先打车帮我把行李拿回家吧。”
徐东正巴不得溜之大吉。
他看得出王忱好像和白佳润有了点什么矛盾,毕竟他也在剧组接触了很多其他演员的助理,了解了一些行业内的“潜规则”,小东已经机灵地学会不在经纪人和演员中间站队了。
利索地拿上王忱的家门钥匙,徐东立刻拖着箱子走了。
王忱一个人坐着冷静了会,见白佳润的助理迟迟不回来,终于从真人秀的事上分出神来,开始打量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办公区。
这边是艺人经纪部,永远乱糟糟的,他从前很少过来。
但离得不远,就是制片部,他挂名在那边,甚至还有个自己的办公室。
有时候他在家里看剧本没效率,就会被秦阅拎来办公室看,受到公司忙碌气氛的感染,王忱还是能比较投入情绪进去的。
他在那间屋子里养了四支水种富贵竹,因为好养,也因为利风水助事业。
坐在那里看剧本的每一天,王忱都曾期许自己可以有拍电影的一天,参与秦阅梦想中的制作,真正的,走进秦阅的事业里。
十年过去,这一天真的在他的努力下到来了。
可谁知道,眼看着游戏要满级通关。
老天爷突然给他打回了新手村。
被迫换了职业,换了用户名,被清洗了好友列表。
在这个明明熟悉却焕然一新的世界里,王忱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往从前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