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皆说:将死之人,身上会散发出腐烂之气,引得乌鸦成群站在屋檐上窥觑。
金针娘娘从躺椅上半直起身,眯着眼睛打量一圈周遭,并未看见乌鸦影子,倒有几只吃得肚圆身重的小麻雀在地上蹦跶觅食。金针娘娘手一软,干瘦的身子又陷入躺椅之中,笑了笑:定是这馥郁的花香掩盖了垂死气息。
宅子前主人爱花,尤以栀子花为甚,房前屋后,大半都是此植物,每到开花时节,闭上眼睛,如置身于瑶台仙境一般。栀子花瓣洁白似雪如玉,香气却浓郁非常,能醉人。金针娘娘怡然阖上眼睛。
院内有一棵上百年树龄的梧桐,每片叶子都有手掌大,枝枝叶叶层层叠叠覆盖,遮挡住半片天空,躺椅就放在大树之下,华盖亭亭,有风自来。苏慕亭担心金针娘娘着凉,于是抱了条薄被出来,不期然看见月亮门外走进一个明黄色身影,脚步顿了下,立马避回房中。
来人缓缓走近,坐在躺椅旁边的矮凳上,有风吹来,撩动金针娘娘灰白的额发,来人微微皱眉,脱下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即便没有说话,金针娘娘也猜出了来者,毕竟隐藏在栀子中的龙涎香气是骗不了人的,眼睑微动,仍未睁开。
一声怜惜的叹息落入她耳中,轻轻的,柔柔的,生怕吹飞轻如羽毛的她。扶在把手上的手背贴上一只温软的手掌。有时候眼睛看不透的东西,触感能清晰地察觉,金针娘娘静静感受一回,会心一笑,睁开眼,亮晶晶的眸子对上来人的眼睛,柔声道:“你来了。”
来人“嗯”了一声,握紧掌下瘦如枯枝的手,七分心疼三分责备道:“你太不爱惜自己。”
金针不介意地笑笑,“不过一副皮囊,早晚的事。”
来人无奈地摇头,手掌探至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睡意袭来,她又慢慢闭上眼睛,但意识分明是清醒的,听见那人隔了半响,说道:“她想见见你。”
金针娘娘眼睛未睁,只两帘睫毛轻轻扇动,未搭话。那人又劝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往事该放下。”
金针娘娘倏然睁开眼睛,自嘲地笑:“我是放下了,抵不住你们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在我面前说上一说。”
来人愣住,复又叹气,“见个面,把心结打开,不要让这段姐妹情成为遗憾。”
凉风阵阵,吹动顶上层层树叶,阳光闪闪藏藏,风止,又剩下满目翠绿。金针娘娘闭了闭眼睛,悠悠叹道:“我不如你们心大,我自己的罪孽自己承担,与她种种,以前怎样,现在仍怎样,顺其自然不好?无须刻意。”
恼人的宦官再次在月亮门边催促,来人不耐烦道:“知道了,退下!”
金针娘娘抬手在他胳膊上抚了下,拨去他的浮躁,柔声劝道:“回去吧,国事为重。”
那人深深看着金针娘娘,仔细用眼睛描摹她的模样,似要刻到心里去。许久之后,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割了一咎青丝系好,放入她的手中,紧紧握住她的拳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金针娘娘点头,笑容明媚,眼底微湿。侧头目送他走出月亮门,看着一群宦官团团围他的后方,簇拥着他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