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君臣一家的家宴,在最初筹备夜宴定下基调时,姜秾与夏简戟商议过后就定下了,今晚的宴会要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氛围,庄严肃穆不是家宴该有的样子,一家人吃饭嘛,合该热闹温馨些。
因此夏简戟和姜秾进入大殿以后,言行方面就比较随和,没有讲究那么多君臣之间的森严礼仪,温温和和地就招呼着众人落座:
“各位爱卿随意些,来来都坐下,喜欢吃什么都按照口味喜好,吩咐了人夹了下到锅子里煮了吃就是!”
众臣纷纷行礼,谢过之后,才各自回了座位。然后,就有随侍在旁的宫女上前伺候。
火锅的吃法早在姜秾他们到场之前,就有宫女们提前讲解过了,这会儿宫女们就在众臣们的示意下,若没有想法的就主动提些提前学好了的‘吃火锅建议’,伺候着往锅子里下菜,看火候,然后将煮熟的菜打捞起来,恭敬地夹到众臣们的碗里。
正式宴会上的宫女,更多是侍奉酒水,今天又加了主要侍奉饭菜一项,不过这次是因为吃火锅是件新鲜事且吃法特殊。因此,宫女侍奉饭菜这事,倒不会显得多么奢靡,也没有谏臣出来弹劾:‘正经君臣夜宴,竟与秦楼楚馆中吃酒毫无二样’,没人会这么不识趣。
如今大炎上下,都还奉行着勤俭节约的风气,就连今晚宴上助兴的项目,都只奏了清正的钟磬之声,并无婀娜舞女翩翩起舞。
王、后二人一旦落座,众臣这才跟着回去落座。
在宫女们侍奉着往锅里煮肉蔬时,夏简戟又和众臣们唠嗑了一阵,算是终于定下了热闹温馨的宴会基调。
殿上的宴桌排列,是根据早朝时文武众臣的班列稍微改动来的,由两列变为了四列。一张宴桌相应就坐一位朝臣及其家眷,虽是男女混坐,但因为女眷和孩童都跟在自家丈夫与父亲身边,倒也合乎礼仪。
夏简戟和群臣唠嗑完,姜秾作为女主人/王后,跟着也招呼了一番女眷和孩童们尽管好生吃喝:
“夫人们可先尝尝口味,看看能否吃辣,再选择是煮清汤一侧,还是红汤一侧。
不过的是,小孩儿们肠胃嫩弱,还是在清汤锅里煮了给他们吃更好,喝不惯烈酒的夫人们,也可选甜口的果茶。
各位随意些,不必拘礼,吃好喝好。”
相比夏简戟的能言善道,他唠嗑了好一阵,姜秾说的客气话就要简练许多了,也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这么多话,总算不显得过于高冷寡言了。
这也正合了外面有关王后的传言,群臣和命妇们纷纷暗道:王后的性情果真与传言一致,那想来她也果真是如传闻中仁善率直了……
殿上众臣的夫人们,见王后姜秾往杯中倒的是甜口果茶,便也让宫女给倒上果茶,举杯敬过王后了,才抿上一口,酸酸甜甜的、满口果香味!
真是好喝又开胃,终于不用像以往参宴时一般,跟着男人们喝烈酒了,今晚她们喝这果茶就很好了!说小孩儿也是能喝的,那给女儿/儿子也喝这个罢。
像这种带有些许社交性质的宴会,宴上主要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说话。
开宴之后,寒暄过也敬过酒了,外面的天色依旧还是大白天,只殿中四角及墙边点着的宫灯,稍稍营造出了一些夜宴的夜晚氛围。
……
君臣一家的家宴既带了一个‘家’字,那么就不应像寻常宴会一般攀谈社交,而要向‘家’这一字上蕴含的随意温馨的意蕴,努力靠拢。
论威望,葛蕤身为‘王师’——王上夏简戟之师;论名声,葛蕤是士林中声名赫赫的‘狂士’;论官衔,葛蕤已被封文渊阁大学士——即是内阁首辅,还加封了惟只用作大臣的最高荣衔‘三公’之一的太师。
在王上和王后已经出言寒暄过后,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越过他,来开启下一阶段的谈话了。
葛蕤让宫女在红汤锅里下了肉蔬,夹了几筷子新鲜出锅的吃后,嘴里被辣出了‘嘘嘘’声,却舍不得不吃了,因为滚烫热乎的非常过瘾!
他自吃他的,任凭其他人向他使眼色,等他终于过了一把嘴瘾后,才算是有心思去想吃饭之外的事情。
“这麻辣红汤锅最合老夫胃口,又麻又辣,吃了身上都觉得热乎了!红红火火的,看着还很讨喜,也正是应了即将过去这一年的景象: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葛蕤终于将话题顺滑地转了过来。
“是啊是啊!”
“炎军、炎国,正如这火锅般滚烫热闹,热火朝天喜庆得很!”
“是啊是啊。”
“……”
众臣纷纷应和,倒衬托得姜秾为了方便才准备的这火锅,竟像是为了这寓意而特意费心准备的一样!
有的大臣心中潜藏着的,因为今晚夜宴破坏了宴席旧制而引起的些微不满,也不知不觉地尽都消散了。
葛蕤又道:“今年因有王后先前提议的‘借贷法’,顺利将太白县、郿县和凤翔府其他诸县及川地播种的高产麦子,都由农部收归并分发了出去。
之前秋播时,我大炎国中所有可耕种之地,只要合适的都已经播种上了高产麦子,只等明年夏收之后,境内大军便再无饥饿之忧。更甚至还有余力置换军备,增进兵力,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精兵!”
就从葛蕤这话来论,姜秾的功劳可不止是‘借贷法’,还有培育出高产良种这一更大的功劳。
不过,姜秾虽并非是长袖善舞之人,也不想费力去做这样的人,她耿直得很,但时移世易、人心善变,她还是有那个意识(智商)来避讳‘功高震主’之类事情的,特别是这种场合,她都很认真在对待。
比如像这个时候,姜秾也知道要谦虚一番了:
“纸上谈兵者众多,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不过是出个主意罢了,能有如今的成功局面,全靠…王上和众臣做得好。”
差一点就嘴瓢,称呼夏简戟为‘简戟’了。
夏简戟察觉到她险些失误,眼神看过去时,见她虽依旧一本正经,但耳尖已经开始泛红了……
他只觉心里泛起丝丝蜜甜,并无其他想法。
夏简戟言语温和:“主要还是王后提出的法子可行,否则事情落实得越好,结果反而会越糟糕。来,王后尝尝这鱼丸子,可好吃吗?”
不用宫女侍候,夏简戟亲自给姜秾面前的碗里夹了一个鱼丸。
两人私底下也经常给对方夹菜,不过在眼下这样群臣齐聚的场合,夏简戟这举动在亲昵之余,也还透露出了些其他意味:王上与王后恩爱不疑。
姜秾一时间倒没想太多,因为私下里夏简戟也会像这样,他觉得好吃的菜都会夹给她尝尝喜不喜欢。
姜秾极其自然的接受了,并回了他一个虾饺:“你吃这个,先把肚子垫一垫。”免得喝酒伤胃。
“嗯,你也吃。”夏简戟夹起虾饺,放到嘴里吃了,觉得味道果真不错,就又夹来两个吃了,算是依她的意思垫了肚子。
上首王上和王后夫妻二人的互动,下面群臣们也都看见了,很多人都暗喜:王(帝)后和睦才好呢!
王上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又有容人之量,看来会是一个胸有雄才大略的明君。而王后善育良种,精通耕种之法,有她便等同于有了无尽的粮食,相应也就有了钱财。这般相得益彰的二人,能恩爱和睦,不正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纷争,也不乏有朝臣心里有其他想法。王(帝)后和睦固然好,但这也就绝了他们靠嫁女为妃,去巩固或牟取更大权势的路子啊……
葛蕤开了讨论民政大事的头儿,夏简戟也就接着这话题,说道:“川地平原被称为天府之国,是个好地方,却也不是全都是能种水稻的水田,其余旱田大都播种了王后培育出的高产麦子,想必明年夏收时,定然能产出更多粮食。不过,也不知到时能否物尽其用,将百姓口粮之外的粮食都运到北地来……”
夏简戟这感叹乍一听有些没头没尾,好似没有缘由的随口一说,但在座的一些臣子都是能闻弦音而知雅意的聪明人,一下就听出了他是在询问川蜀之地的局势。
关于川蜀之地,用川蜀壮丁攻打下来川蜀,又以川蜀官员治理川蜀。所以对川蜀之地是该多放一点心思,不仅是川地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产粮不少;也因为川蜀地理占优,既能做炎军的退路,也有割据自立的条件。
虽以如今局势和布局来看,川蜀之地不太可能割据自立、另成一股势力,但为王者谨慎些才更好,自大自傲者注定走不远。
曾经是成都府知府幕僚――实则暗行知府职能的诸葛评,以川地壮丁之身投奔炎军,后来证明了他确实有出谋划策之智,也有务实做事之能,就一路从陈仓县到凤翔县及凤翔府,又到了如今的长安。现在的他,已官至户部尚书,还兼领京畿长安府的知府。
夏简戟刚有关川蜀之地形势的问题,由他来回答最为合适,而且如今的成都府知府,也有他在其中举荐的功劳。
诸葛评道:“川蜀之地甚为广袤,其他州府臣不敢断言,不过成都府知府郭华音,臣下却是熟悉的。
郭华音原为成都府府治所在――即成都县的县令,是一个处事圆滑,却又心有信念之人,他的圆滑识时务,都是为了他的一腔热血和信念。他的热血与信念所在,便是为民谋福祉。
而我大炎朝堂上下,都不是那等轻贱百姓者,我等心之所向是相同的,那么有郭华音在,成都府不必太过担心。
而在汉中府,有张二将军率精兵三万镇守,南望川蜀、北策凤翔,想来也能放心。”
川蜀之地大则大矣,但除了成都府所在的川地平原外,其他大多地方都是山地丘陵,人广地稀。
因此,川蜀只需稳住了成都府,再加上一个重庆府,然后镇守住了连接南北的汉中府,其他地方只需依例治理——当然治理时要新朝换旧颜的意思,基本也就无忧了。
诸葛评的言语之间,基本是没有避讳,话中都透露出了他了解郭华音甚深,两人还是好友。
不过夏简戟本性之中,或许真有为帝者应有的心性,能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诸葛评这样说,他也能够相信。
当然,以后若是表明郭华音确实有才干,将成都府甚至川地都治理得很好,他当然也是要把郭华音从地方上,升迁到长安朝廷上来的。
夏简戟:“如此就太好了,诸葛先生的话本王是相信的。”
他相信,诸葛评在宴散后,会很快就给郭华音去信,叮嘱郭话音将成都府给治得好好的,多半就有机会升迁到长安来了。
到时不管是看在诸葛评的面子上,还是防备郭华音盘踞川蜀、独大一方,他都会将郭华音升到长安来,再将朝堂上合适者放到川蜀去。
投奔有几年了,诸葛评已能够揣摩出一些夏简戟的心思了。
像是这会儿,诸葛评就领会到了他的未尽之意:“谢王上,臣相信郭知府定能领会王上寄予他的厚望!”至于怎样领会?自然是由他传信给郭华音,透露一二了。
如今天下这局势,长安想要与川蜀最快地通信,只能专门派一队兵士穿过秦岭送去信件。那么大动静,如何能瞒得住兵权在握的夏简戟?不过本就是心照不宣,送信这事儿,两人会很有默契地配合好的。
“吃吃,各位爱卿边吃边聊!”夏简戟在谈话间隙,招呼着群臣。
姜秾也意思意思,勉强热络道:“夫人们随意,果茶或某样肉蔬缺了少了的,只管吩咐宫女们去取,备下的茶水瓜果和肉蔬都有富余的。”
“是是,来吃来吃,这火锅吃着确实舒服!”
“好好,若缺了臣妾必不会客气的!”
“……”
……
今晚说是君臣一家的家宴,但这种宴会上终究值得注意些,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咋呼着抢话,尤其是不会抢在位高权重之人的前面说话。
到现在为止,葛蕤和诸葛评都说话了,但像青云和张武壮等人,以及其他几部尚书好像又没有要说的,那其他有事要说的,倒是能够随意些了,越过他们说话也就没妨碍了。
陇西和关内是两块很大的地盘,就像川蜀一般,辖下有好几个府(州),这次除夕夜宴,不可能每个府(州)的长官都到长安来。
就只有两地治所所在的知府/知州来了,他们将手上的政务交予副手同知暂理,提前赶到了长安。
等到以后官员充足了,定下一省布司、都司和按司之后,就是布政使、都指挥使和按察使这些人,像这般入京来述职和参宴了。
陇西的西宁府知府杨戎,关内的固原州知州郑清源,就是陇西和关内派来长安的代表。
因为如今炎军所占地盘虽然大,但在设置知州或知府之后,再直接由大炎朝廷直接统辖也可以,于是都、布、按三司尚且虚位以待。
一方大员虚位以待,杨戎和郑清源这样被选作两地各知府和知州的代表,到了长安,自然是要努力表现的。
说不定,以后成为陇西和关内一方大员者,就是他们了呢?
因为是在‘家宴’上,而不是在朝会议事,君臣之礼的森严程度有所削减。先前葛蕤和诸葛评说话时,都没有离席跪下回禀,杨戎便也没有做特立独行的那个。
杨戎随大流的在宴桌后座位上,躬身作揖算是行了礼后,就端起酒杯敬上首的夏简戟:
“王上,陇西素来贫瘠荒芜,之前寸草都不生,何论种植粮食?如今幸有上苍与王上的福佑,又托王后培育出的良种旱稻之福,今年春天将旱稻种播下去后,等到秋收时竟普遍有每亩三四百斤稻子的收成!
田地稍肥的,甚至亩收能达到五百斤,就算是戈壁上的最下等贫田,每亩也能有一百来斤的收成。即使田贫,若多播上个几亩几十亩的,积少成多,百姓们养活各自一家人总归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