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七年的春天,燕国派去齐国和谈城池买卖的使臣未能很好的完成使命,齐国小皇帝做不得主,握着实权的四院大王起了内讧,最后因为价钱以及其他因素没谈拢,将这事儿搅黄了。燕帝慕容还终究没耐住性子,不顾朝臣反对,孤注一掷,御驾亲征。
两军在燕齐北边界对垒,双方都是伤过元气的,气势上皆大不如前。齐人虽骁勇善战,但心有不齐,燕国实力早已薄弱,不过皇帝亲临,军中士气大涨。慕容还披挂上阵,关键时刻亲手射杀了齐国最负盛名的南院大王,燕军在异常艰难中取得了胜利。
齐人生惧,吃了头亏便望而却步,想要休战谈和,继续商讨四州买卖事宜。慕容还深知燕军实力,眼下再也负担不了任何战争,于是开始装腔作势,就坡下驴,双方最终平息干戈。有了谈判的筹码,慕容还连恐吓带威胁,齐人当中虽有心知肚明的,但也无力回天,燕国到最后只用了八十万两银子购买了四州,连原先预想的五分之一都不到。燕齐双方在两国北边交界檀月城签订檀月之盟,确保彼此友好往来,再无战事。
皇帝得胜回朝,多年的心愿以偿,激动了好些时日,野心越发地膨胀起来,休整没过两天,心里又拨拉起了算盘珠子。在取得一干文臣武将的支持后,慕容还打算缓过了这口气儿,继续屯兵金流,准备随时攻打西边的夏国。将来若能顺利拿下夏国,不仅能掌握西域与燕国的贸易主动权,还能对齐国形成包围之势,届时燕国北边的齐国便如囊中之物,毫无优势可言。燕国东边临海,南边一些弹丸小国诸如白蛮、图番不过是苟且偷生的蝼蚁,根本不足畏惧,到时候一脚碾过去,再无忧患。
燕帝慕容还的美梦似乎就要实现了,征伐天下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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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所有的人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走上了自己该走的路,慕容还本该加紧步伐一展宏图大志,尽快实现天下一统的局面,可惜刚开个好头,就被开春以来燕国几十年难见一回的洪水灾荒严重干扰了计划。景初七年自春天开始,雨水连绵,西、北边尚可,东、南边儿到了夏季,大雨不断。或许是上天有意给慕容还一心穷兵黩武的惩罚,眼看到了秋收的时节,横穿燕国土地的金流大河以及大沅江在中下游轰然决口,暴雨引发的山洪也席卷了大量泥沙肆虐而来,接连吞没了关内道、河东道以及河南道绝大多数农田,水患泛滥,瘟疫横行。灾荒严重,粮食颗粒无收,国库空虚无法即刻支应,百姓苦不堪言。活下来的人背井离乡成群结队逃荒要饭,可依旧是饿殍遍野,浮尸满地。
东南边儿遭此天灾,西北边儿则安全很多。就拿黄州府下辖的小县金流城来说,这地方处在金流大河的上游,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的福地,雨水虽多但并未构成威胁,早些年修的堤坝又是牢不可摧,如今倒成就了好年景,天灾人祸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除了城门口隔三差五出现逃荒的流民,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南边儿的水患灾荒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武思芳对这场灾难自然有所预料。她和慕容还一样,都在赌,她赌的是武家翻身的时机。慕容还一心扑在霸业上,陷入执念而不自知,难免对民生大计无法顾及。年初曾有官员上书此事,谈及今年雨水异常。慕容还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和大多数朝臣参考了以往的经验之后,并没太当回事。当初皇帝感慨燕国没有多少储粮的时候,武思芳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即便没有水患灾荒,缺粮也只怕是迟早的事情了。想必慕容还这一回急得四处蹦跶呢吧。入秋以来,燕国的粮价在东南边八道行市上翻了数倍,并且已经波及到了西边,再这么肆无忌惮涨下去,国朝.动.荡在所难免。
武思芳猜的没错,慕容还确实慌了。连年的战争使得粮仓里空荡荡的。每次打仗调度粮食,她都是在憋着一口气跟老天打赌,赌大燕连年风调匀顺,赌上天佑她霸业可成,赌燕国没有天灾人祸,可惜这次她输了,救济不及时,灾难引发的后果是她不曾预料到的。
慕容还为了打仗,曾经想尽多种办法从燕国富裕商贾的荷包里套钱,国库目前尚有点盈余,朝廷也拨了钱派了人尽快抢修大坝,疏通河道,可这些都解决不了眼下最主要的困境。如今行市粮价成倍上翻,户部要纳粮,也得出高价,局面脱离了朝廷的掌控。整个大燕国似乎都陷入了缺粮恐慌中,没多久,河南河东两道流民暴.动,万民聚众揭竿而起,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到处杀贪官打土豪,抢田地,占山为王。局势混乱,尤以河东道良山盗匪为最,并日渐形成气候,朝廷初次派兵镇.压,便惨败而归。
皇帝尽快完成宏图霸业的野心因为这次灾荒搁浅,她向天下下罪己诏书,检讨自身,并郑重承诺今后一定会广施仁政,福泽万民,以敬畏上天的惩罚。可是空口无凭没有用,慕容还无粮可济,形势严峻,她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只有二十一岁的年轻帝王一筹莫展。眼下秋收彻底没有着落了,青黄不接的阶段最难熬,慕容还开始想法子向富裕的地主们筹粮,可这样的年景,地主家也没余粮。别说叫人都把粮食捐出来,即使拿钱去买,掏不出天价,也没人愿意,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哭鼻子抹眼泪使劲儿装穷。
闲话少叙,只说武思芳自打从西域回了金流之后,陆陆续续收了关西道上不少粮食。她自然可以趁火打劫,狠赚一笔,如此一来,武家从前的那些产业全盘收回自不在话下。只眼前她端的很稳,并未急着出手,依旧不咸不淡地以卖酒为主,静观其变。
武思芳早在交了银两给慕容还的时候,她就通过史书海转告皇帝,粮食折成了钱,她除了自己家,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慕容还当时急需的是银两,听到这事不以为然,一脸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而眼下在武思芳看来,潘毓已是安然无恙,所以这回就是白扔给狗,也不会让慕容还拿走了。天下是她慕容还的天下,动荡也好,民不聊生也罢,与她武思芳何干?
水患之后,户部派出不少官员来收成好的地方筹粮,发到关西道黄州府来的几人里面就有黄州府金流人氏史书海。事实上,史书海大人的压力比上次筹钱时更大了。
武思芳料想着这书呆子还会来找她,叮嘱了掌事开门迎客,不要给她这老朋友什么脸色,毕竟人家是有官职在身的,该恭敬还得恭敬着。果不其然,史书海只带个长随冒雨找上门来,武思芳慢条斯理打发人端茶递水,做出一副打算只叙旧情,不谈其他的模样儿。
中秋之后,天气渐冷,连日阴雨不断,下得人心里好不烦躁。史书海起身关了花厅的窗户,将那淅淅沥沥的声音和丝丝潮湿冰冷的气息杜绝在外面。她回头望着武思芳优哉游哉地倒了一盏茶,递到她面前。热气袅袅,缥缈得如同武思芳脸上的表情一样。她抬眼看了看史书海,淡淡道:“咱们有日子没见了,有什么好事儿慢慢说吧,我有的是时间。”
史书海心急如焚,她哭丧着一张脸,奔过去紧紧拽着武思芳的胳膊,急急问:“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真没有粮了?你不是曾经答应圣上三十万石么,我知道你这人心眼多,拿出来救救急吧,….买还不行吗?”
“……..”武思芳一顿,这人也是,真够耿直的,连客套两句都省了。“……..这是朋友该说的话么?”
“我知道你有,放心!我不跟别人说,户部征粮,银钱有限,不然我也不来找你呀。看在咱们的交情上,卖了吧。”
“多少钱买?正常行市的十倍行吗?你出得了这个价,自然有卖家。”武思芳瞪她一眼,“我不就是欠你一万两没还么?这就上赶着要粮食了?皇帝派你来的?……..三十万石,我当初不是说了嘛,至少得攒上十年,才能攒够啊。你看我现在穷嗖嗖的,哪掏得起呢。再说了,虽然我读书少,但也知道‘信者,君之大宝也’①!”
“别装了,你何止有三十万。…….若是能掏得起十倍的价,我至于这么煎熬?”史书海压压额头,痛苦不堪。她虽不是武思芳肚子里的虫,但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史书海太了解她,武思芳这人心眼儿活泛,就这么一转眼,不知道能生出多少馊主意来。其实怎么着都行,别给她下套就好。“圣上当初也是无奈才会伸手向你要钱,她后来对你也是诸多照拂。若是这次你能帮她解决眼下的麻烦,她必念你的情!”
“我要她念情作甚,我宁可念你的情。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同长大的不是?”武思芳不以为然。心中暗道她没出手搅翻行市,算是很厚道了,不然这大燕江山慕容还如何坐的安稳?“其实,你应该把刚才对我说的这番话跟黄州府的粮商们多说上几遍,今日拿粮食出来,明日皇帝自然会记着她们的好。”
史书海连番叹气,武思芳避重就轻,跟她绕圈子。经年的好友又如何?到了这份儿上,各为各的图谋,谈不上孰是孰非。史书海如今在黄州府下辖也就凑了三万石粮食,这点儿东西给苦难的百姓们填牙缝都不够呢。年头上开始,武思芳将关西道上的余粮都收得差不多了,她出了那么大的事,依旧巍然不动,关键时候亲爹苏氏又助她一把,即便她后来看上去忙忙碌碌地卖酒,却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地通过各种渠道收粮。武思芳虽然做得不动声色,可是史书海有备而来,摸得门儿清。史家在金流背景雄厚,寻根查源,早晚也能找到武思芳头上来。
这些事情皇帝不知,可史书海清楚。她这发小真不是个省油的,如今武思芳站在上风口,若是惹急了她,指不定翻出什么大浪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史书海苦思冥想之际,少不得拿出之前想到的损招儿对付武思芳了,先乱其心志再说。她清清嗓子,对着悠然自得的武思芳说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国库银两不多,你放低粮价,也是只赚不亏啊。”
“没粮,不卖。”武思芳喝口茶,心道书呆子在官场滚了一圈,比从前可油多了。
“有件事想来你还不知情,不过我想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史书海复又起身,在武思芳耳边低语几句。
武思芳闻言,脸色变了几变,阴晴不定。“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