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雅君没有恶意,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位武家姐姐头上总是绿油油的,却不自知。而她也只是想提醒一下,可说到后来,发现武思芳面色不善,心里便有些忐忑,谁知良言起到了逆耳的效果,只好又胡乱宽慰了几句,自行离开了。武思芳生了满肚子的疑问,心里拔凉拔凉的,原本归心似箭的情绪也跟着冷却下来,后来索性将金流城里的武家酒肆巡查了一番,忙到掌灯十分,才坐了马车往家赶。
大门上递了消息说家主回来了,武家的两位重要人物开始知会下人仆子传菜上饭,忙做一团。
天气转凉,武思芳进来后又换了件厚点的衣衫,洗了手,甩着长辫抬脚进了正院花厅,苏氏和潘氏正安静地等着她,谁也没动筷子。
“这么晚了,以后就先吃吧,不必等我。”武思芳听到了不知是他们谁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总归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原本说好今天会早些回来的。
“你不是说了今晚要回来用饭的么?再说你是家主,等也是应该的,凡事都得有规矩,没规矩成何体统?”苏氏面无表情,看着武思芳,不咸不淡地说道。
潘毓倒没说什么,淡淡一笑,亲自上手给武思芳布菜。武思芳别开脸,清了清嗓子,“吃吧吃吧,管好自个的就行,我自己有手,不用夹给我。”
“…….那怎么行?瞧你最近又清减了些。话说你这身边是该换换小厮了,太不上心!正好咱们今儿都在,我把明话说在前面,我那房里的吉祥如意你是知道的,都是机灵人儿,打买进来就一直□□,原就是给你预备好的,现下拨到你身边儿去,我不在你跟前时也能放心些。”苏氏说话间将眼前的菜也夹了不少放在武思芳的面前,摆着一副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的架势。
“不要!以后别往我屋里塞人,我烦这个!”她本来情绪不高,如今听她爹叨叨,心里就躁起来。
“怎么着?!你当初回金流的时候怎么说来的?什么都听我的!如今是娶了夫郎忘了爹么?咱们在金流城也是大户,你身边没几个通房说的过去吗?难不成是我这女婿肚量小,容不得你这么做”苏氏越发地不高兴了,脸拉得老长。今儿跟女婿两个在宅子里处了一天,让他心情差到了极点,这狐狸精哪儿哪儿都不合他的眼缘,真真是要气死他了。他最近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合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放两个心腹在武思芳跟前,也算是个照应吧。
“按说我是不同意的……若是妻主没意见,我又怎么好反对?只不过家里定了规矩,侧侍不能住在大宅吧,妻主这么忙,两头跑只怕有些辛苦呢!”潘毓面上平静,心知苏氏挤兑他,强按恼意,只冷冷说着,手底下却没闲着,一刻不停地往武思芳面前夹菜,带着点心有不甘的意味。他暗自恨得咬牙切齿,心说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规矩都是我从前定下的,要是觉得不合适,改了即可。且不说别的,先放在跟前贴身伺候着,有了功劳抬个侧侍也来得及。”苏氏不以为然,他倒要看看,武思芳今儿是听谁的。
潘氏心口发堵,说不出话来,只盯着妻主看。
武思芳皱了皱眉,光瞅着缠枝莲花青瓷碗里高高垒砌的菜,便失了胃口。吃个饭怎么闹成这样?她觉得无比扫兴,可也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忙打个哈哈,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吃吧,吃吧,食不言寝不语,瞧这饭菜都凉了。”
武思芳自觉地带了个头,就着一勺芙蓉汤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呸的一下吐了出来,“这今儿谁做的,这么难吃!”
周围服侍的仆子垂首侍立,没一个敢说话,苏氏身后立着的吉祥和如意倒是机灵,忙递了茶盅让武思芳漱口,又端来银盆,绞了帕子给武思芳擦嘴。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好好地练练手艺,别想着糊弄人!就这么个端不上台面的水平怎么能栓得住你妻主的胃口?…….真不明白你当时是怎么入宫嘉选的,难道皇帝挑男人不看厨艺么?不称心!…….”苏氏又开始聒噪。
潘毓的表情换了几茬,到最后铁青着一张俊脸,嘴角气得直颤,却硬憋着不发作。话说他今天在苏氏的监督下花了整整一天去做这个什么劳什子的芙蓉汤,苏氏非说是家主好这口,潘毓只好硬着头皮忍受着公公的挑剔,至少尝试了有十几次,连指头都给火烫了,最要命的是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还充斥着数不清的啰嗦和聒噪,好不容易千忍万忍地端到了武思芳的面前,还当场就让她给否定掉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是压抑,耳边全是苏氏的嗡嗡声,武思芳想掀桌子,一忍再忍,最终只是打断了苏氏的说教,“罢了!今儿在外面吃多了,也没什么胃口。就这样吧!”
这顿饭吃得实在难过,大家都没动筷子,就原封不动地撤下去了。苏氏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只余下武思芳和潘毓二人,横眉冷对。
“我毕竟辛苦做了一场,在父亲面前,好歹留点颜面不是?”潘毓怒意明显,他自打进了大宅,苏氏时时刻刻“教导”他做好一个新主父,提醒他成为一名贤夫,成天在耳边叨叨,说话刻毒狠辣,他又不是个能在言语上应付的好手,能忍到现在,已然跨越了他的底线。
“好端端的下厨做什么?我又不知道那是你做的。”武思芳皱了皱眉,心说等会再跟你算别的帐。
“嗬!我瞧着你今儿本就不高兴,何苦撒气来的?你当我在这宅子里就痛快了?整日里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让迈,还不如在别院来的自在!”潘毓越说越气,腾地站起来,带翻了身后的交椅,引出哐廊响声,“…..什么吉祥如意的,当着我的面就给你塞人,叫他们伺候吧,省的我待在这儿碍你的眼!”言毕头也没回,转过走了。
武思芳心情本来也不怎么好,这下把两边都得罪光了,她看见吉祥如意两个低眉顺眼地站在跟前等着她示下,不由得气上心头:“滚!”
作为家主,武思芳非常头疼,家里统共就这么三个人,还不如人家几代同堂处在一个小院子里来的和睦。养家不易,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体谅一下她在外辛苦奔波?还弄得好像是她惹他们生气,砸了这顿晚饭似的。她回了自己的锦绣院,躺在东边小园子里的一张石榻上,盯着眼前灿烂娇艳的菊花长吁短叹,生活怎么就这么不美好呢?这种两头都不讨好,架在中间吃瘪的感觉太难捱了。……可问题是,为了家里的和谐,………是不是应该低个头?…….先去哄谁好呢?一个是爹,一个是夫郎,都是放在心口上的人,得罪那边都不消停。
才思量着,边上来个小厮唤她,“娘子,官人差人送了饭给你,搁在小偏厅了,要不去吃点吧,您今晚一口都没吃呢。”
武思芳胸中豁然开朗,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潘毓就算和她置气,毕竟还算牵挂她,比她这爹可强多了。
“去请官人来。”她吩咐了一句,依旧躺在榻上,懒懒地翻个身,思量着正好趁这个机会赶紧把自己的疑虑解决掉,免得成天心神不宁的。
谁知不过一会儿,潘毓跟前得脸的小厮亲自来回话,“娘子,官人说他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烦您明天再说。”
武思芳鼓着腮帮子,猛地翻起身来,“混账,招他来伺候我!一个一个都反了天了还!”
小厮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去请人。不到一会儿功夫,潘毓倒是来了,背着手玉树临风般立在小园子里,斜着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淡淡道,“找我做什么,立家法么?不满意只管休了便是,我潘毓不受这个气。”
美人还较上劲儿了?武思芳的心肝儿颤了一下,舒展开刚刚盘坐起来的双腿,忙不迭地下了石榻,叉着腰给自己壮胆,“…….我就是家法!我成天忙得头昏脑涨,竟不知你平日里都背着我做些什么事情呢!说说吧,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武思芳一语戳中了潘毓的无数心事,竟叫他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妻主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只装腔作势咋唬他?……..该怎么办?……死不承认?…….还是全部坦白又或者有所保留?……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武思芳看着潘毓静静站着,一言不发,面上表情极为僵硬,不由得疑虑陡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