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是城里最大的玩乐之所。
一、二层展示书画,贫穷学子会将画作寄在这里售卖,以换取一些散碎银两。
所以这里既是书画斋,也是读书人高谈阔论的地方,往来都是穿着长衫的学子,还有不少头戴帷帽的贵女。
本朝的男女之防不算太严,只要有家人随行,女子外出也是可以的,甚至可以进天香楼这样的场所。
这里出售的商品琳琅满目,很快把萧思珠和赵锦珠看花了眼,萧寅初趁二人不注意,寻了个小伙计。
“劳烦,去三楼。”
伙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恢复如常,热情地引路∶“您随青奴来。”
一层人声鼎沸,二层起人就少了,因为这里出售的东西更贵。
二楼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张旻敬先生的《松鹤延年图》,单这副画就价值万金!
难怪以前秦狰那厮说过,天香楼就是个销金窟。
青奴脸上露出微笑∶“您是个识货的主,我们这前朝的、本朝的大家画作比比皆是。”
他引着萧寅初在二层看了看,又往三楼去。
三楼人更少,偶尔能见曼妙婢女退身出来,还有几缕绕梁琴音。
“您这边请。”青奴引她去雅间。
忽然,最角落的那间传出来一缕琴音。
这声音如诉如泣,清脆非常。
萧寅初闻声望去,只见对面雅间的窗户大敞着,一个银发男子席地而坐,正在抚琴。
“那位是天香楼的首席琴师——逍遥先生。”青奴出声介绍。
逍遥生的银发随意束在脑后,琴弦在他手下翻飞,音律倾泄而出。
他非常年轻,高鼻深目,生得与中原人有些不同,更加精致一些。
萧寅初认识他,不仅认识,她费尽周折两次出宫来找的,就是这个逍遥生。
此时他们还不认识,逍遥生还在天香楼里弹弹琴,逗夫人小姐们高兴。
那琴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随意境中的千军万马奔腾起来,如雷声震动,如悲龙吟啸——
最后像淅沥沥的秋雨,婉转哀恸。
《霸王别姬》原本是琵琶曲,没想到用琴弹出来别有一番意境。
青奴见她不错眼珠盯着,贴心地问∶“先生这会在陪天字一号房的客人,您若是想见他,青奴替您去问问?”
一曲已罢,逍遥生的手轻按住琴弦,再动时换了一首曲子。
萧寅初摇头∶“不必刻意去打扰。”
上次朱秀才的事给了她警醒,想要找回这些左膀右臂绝不是硬碰硬。
比如朱良玉需要钱财,需要为朱母养老,做到这些他就为你卖命。
逍遥生又不一样,他不缺钱。
萧寅初沉吟了一下,决定先观察一下再说。
青奴恭敬地应是,准备引她去雅间∶“您随青奴来。”
忽然,逍遥生那间厢房里传来瓷器被杂碎在地的声音,夹杂着几句不熟练的汉话∶“你再说一遍!”
咦?
萧寅初好奇地望去,问引路的青奴∶“那房中是什么客人?”
青奴抱歉一笑∶“客人的信息是不能告诉旁人的,您见谅。”
“混账东西!你千里迢迢把爷请过来……叫花子呢!”
争吵的声音愈来愈大,忽然从屋子里飞出一个笔筒,一下子砸在逍遥生身上!
“噔——”一声,琴弦发出尖锐的声音,逍遥生不快地朝屋里看去。
“看什么看!弹你的琴!”那人喝着,继续与屋里的人吵闹。
逍遥生眉头紧皱,不经意间看见外面走廊上有个小姑娘正直勾勾盯着他。
她的眼神太直白了。
大白天,这一层只有他这间有客,她看得无疑就是他。
逍遥生微微挑眉,对方穿戴不凡,还是青奴引上来的,估计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小姐上这玩乐来了。
他忽然有了心情,右手一个轮拨,秀了一把琴技。
“岂有此理,难道我们怕你不成?既然二王子毫无诚意,在下告辞就是!”
双方看来并未谈拢,下一刻,天字一号房的门被打开,冲出来一个华衣男子。
聂夏连忙将公主护在身后。
夺门而出的男子经过她们身边,青奴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萧寅初眼尖,在他身后看见了几个穿戴奇怪的人——那不熟练的汉话正是同他们口中说出的。
她迅速看向另一个人,不禁一愣——
对方也刚好认出她,失声道∶“公主?”
“厉尚清?”
厉尚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拔腿就跑!
“聂夏!拦住他!”
聂夏一个翻身冲了上去——
那些穿戴奇怪的人见状不对,连忙想从另一边楼梯逃走。
“站住!”萧寅初往前追了几步,可她压根撵不上人家。
萧寅初三步并作两步趴在栏杆上∶“聂夏!抓另外几个!”
“是!”聂夏瞬间放弃了厉尚清,后者连滚带爬下了楼梯,夺门而逃!
没想到那天字一号房屋里还有一拨人!
他们见萧寅初落单,直直朝她们冲来!
“小姐!”花镜眼疾手快将她往后一推,大叫∶“您快走!”
“客客人……误会!误会啊!”青奴吓得直求饶。
“滚开!”对方拔出弯刀,一脚将青奴踢下了楼梯!
“砰!”一声,青奴瞪大眼,没了气息。
花镜护着萧寅初连连往后退∶“你们是什么人,别过来啊!”
对方一共两人,用头巾覆面,只露着一双格外深的眼。
“小姐快跑!”花镜趁他们不注意,拉着萧寅初的手夺路而逃!
可二人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聂夏在楼下与三人打成一团,整个天香楼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事出突然,萧思珠和赵锦珠被人群挤到角落里,萧思珠在人群里寻觅公主的身影,都快急坏了。
赵锦珠突然大叫∶“啊!”
萧思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失声惊呼∶“公主,不要!”
三楼的杀手眼中凶光毕露∶“公主?”
他说话带着异族的强调,嗓子像吞吃过火炭一样难听∶“天助我也!”
萧寅初四处张望,可是三楼就这么大点地方,眼看对方就要逼到身前——
花镜将她狠狠一推∶“公主快跑!”
她自己反身冲了上去!
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花镜!”萧寅初眼睁睁看着她软到在自己眼前,那人一把抓住萧寅初的手∶“还跑?”
萧寅初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的无能!
一直追随她的花镜居然……居然……
她大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你去问阎王吧!”
“啊!”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抓着她那只手似乎被重击了一下,颤抖着松开了。
“啊!!”杀手痛苦大叫。
萧寅初眼前闪过一片赤红,接着被人一下搂进了怀里!
荣骁不大高兴地斜睨对方∶“哪来的牲口?”
萧寅初惊吓之余,甚至没来得及想荣骁为什么会出在这里?
怪人的手被一个梅花形状的飞镖狠狠扎烂,鲜血四溅!
荣骁轻轻掩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别看,会做噩梦,下楼去,乖。”
她就这么被荣骁推去了楼梯口,后者让她走。
逍遥生站在窗口,看着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按在琴弦上的手松了又紧。
楼下,聂夏只活捉了一个,被另外两人逃走了,厉尚清也逃走了。
萧思珠和赵锦珠急忙上楼接住公主。
“公主,你没事吧!”萧思珠吓坏了,上下查看着她。
“呃……”楼上接连传来几声闷响。
接着,鲜血从楼板的缝隙里一滴滴落下,甚至有一些落到了赵锦珠脸上。
“啊!”赵锦珠吓坏了,颤抖着说∶“这些人……是谁啊?”
“我们快走!我们快走!”萧思珠连忙拉着两个人下楼。
萧寅初最后往楼上看了一眼——荣骁站在三楼,冲她挥了挥沾满血污的手。
他说得对,她一定会做噩梦的!
聂夏将犯人捆紧,三人一股脑上了马车,萧寅初急声说∶“回宫!马上回宫!”
“是!”聂夏也是一身脏污,驾着马车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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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厉尚清已经逃得老远。
他在屋子里急得来回踱步∶“不行,她看见我的脸了!她不能活着!”
厉尚廉狠狠摔了兄长一巴掌∶“我就一会不在,你就把事情办成这样!废物!”
厉尚清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好一会没能回神。
“谁知道她会突然去那里!天香楼明明是我们的地方!明明那么安全!”厉尚清不服气地反驳。
没人知道天香楼这么一个销金窟一样的地方,居然是丞相家的产业。
有些秘密的或者不那么秘密的会面都会选在那里。
“你还敢说!”厉尚廉恨不得活吃了他!
蒋云染拉住厉尚廉的袖子∶“表哥,大表哥说得对,公主不能活着……”
“你胡说八道什么!”厉尚廉瞪大双目∶“她是公主!”
蒋云染尖叫∶“公主又怎么了!她看见大表哥跟交趾国的人见面了!”
交趾并没有正式向赵国臣服,私下与交趾国的人会面,传出去一定会坏了大事!
说来说去还是怪厉尚清!
厉尚清捂着脸,不服气地说∶“当时荣骁不也在!我只不过是……交趾要十座城池!十座!”
“他们混账!”
“荣骁也在?”蒋云染捕捉到了重点。
“是爹说请他过去的,荣家对这个不感兴趣,给萧家当狗当惯了,一点骨气都没有!”厉尚清不屑地说。
厉尚廉厉声骂道∶“你还敢说!”
厉尚清吓得一缩。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好一会,厉尚清轻声问∶“那……现在怎么办?”
“萧寅初不能回到王宫!”蒋云染坚持。
厉尚廉将杯子狠狠丢过去,一下砸破了蒋云染的额角。
“毒妇!”厉尚廉斥责道∶“她是公主,别说杀死了,丢超过六个时辰,宫里就会知道!”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云安郡主!你当萧明达是吃干饭的吗?”
鲜血淅沥沥从额角滴下来,蒋云染捂着伤处,不敢置信地看着厉尚廉。
“你打我?”
厉尚清想劝架∶“表妹,二弟不是故意的……”
“好啊!”
蒋云染疯狂地大叫∶“那就让她回宫好了!让她告诉陛下,厉家和交趾国有往来!”
“你猜陛下,猜不猜得出来,是什么往来?”
厉尚清用力摇头∶“二弟!表妹说得对,公主不能回宫!”
“砰!”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
来人一身绛紫官袍,当机立断∶“清儿,派人去拖住。”
“爹!”厉尚清顿时有了主心骨∶“孩儿领命!”
“爹!”厉尚廉立马阻拦∶“那是公主……”
“啪!”厉峙狠狠摔了他一巴掌。
一下把厉尚廉打倒在地∶“那日我为你向陛下公主,谁叫你这么不争气!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
“现在她撞破了大事,你倒是说说,本相能怎么办?”
厉尚廉捂着脸,和厉峙对视了好半晌。
最后认输般地往后一坐。
“她不能死,公主一死,陛下一定会震怒。”厉尚廉依旧坚持∶“天子怒则伏尸百万,我们没有把握瞒住这么多人!”
如果只有萧寅初还好解决,可那里面还有云安郡主,还有天香楼那么多目睹事件过程的人。
厉家父子关上门争论,蒋云染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她往外走了老远,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
“贱人……贱人!”
她将厉尚廉对她一切的不好全部归咎于萧寅初,指甲死死抠住手心。
她还是坚持认为,萧寅初不能活着!
否则……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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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靠近南城,离主城比较远,要回去得经过一条官道。
萧寅初惊魂未定,萧思珠后怕地排胸口∶“那些人是谁啊,胆子太大了吧?”
赵锦珠刚才摔得不轻,膝盖上血肉模糊∶“是啊,光天化日就敢杀人!嘶……好疼啊。”
厉尚清……
她刚才看到了厉尚清!
萧寅初脑子里一团浆糊,厉尚清是厉尚廉的亲生兄弟,但是和厉尚廉关系一直不怎么好。
她只记得这是个嚣张跋扈,不长脑子的人。
“吁——”聂夏忽然拉住了马。
“哎呀!”萧思珠一头撞在车壁上。
“怎么了?”她龇牙咧嘴地捂着头。
聂夏脑门落下一滴冷汗,刚才马跑得姿势就很奇怪,现在干脆一步都不愿意走了。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下车一看,马腿上果然扎了两个铁钉!
那马痛苦得直打响鼻,想把脑袋往他手里蹭。
“聂夏,怎么了?”萧思珠探出头问。
“这马跑不动了,腿上扎了钉子!”聂夏蹲在地上查看伤口,心想就算□□,敷了药,一时间也走不了。
还不如路上拦个过路车来得快。
“啊?怎么会这样?”萧思珠跳下马车,四周荒无人烟,连个过路的都没有。
“这什么破地方……啊!”萧思珠脸上一凉。
“噗!”一声,那箭擦过萧思珠的脸,一下射进了那个俘虏的心口!
“快回去!”聂夏大喊。
萧思珠连滚带爬上了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混蛋!居然敢伤我的脸!”
情况万分危急,萧思珠恨恨道∶“要是本郡主今天能活下来,一定扒了这些人的皮!”
萧寅初被几人护在中间,她揪下了那个死掉俘虏的头巾——果然是个异族人!
赵王这些年兼并了不少胡族,像宫中就有大小骊姬,朝中还有异族官员,他们长的都不大一样,她一时间分不清这人是哪国人。
一番翻找,从对方身上搜到信物。
上面刻着她不认识的文字。
“笃笃!”暗中射来的箭越来越多,有些甚至深深扎进了车壁里!
“有本事出来啊!”
聂夏双拳难敌四手,想赶着马车快跑,可是那马受伤以后一直在原地,打死也不愿意挪动半步!
“咻——”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噗!”它打透了聂夏的臂膀,一下扎在车门边,力气之大,让尾羽微微颤抖!
“啊!”赵锦珠吓坏了∶“聂护卫,你没事吧!”
对方终于从暗处走了出来,大白天蒙着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坏人似的!
聂夏推开女眷,抱着必死的决心∶“保护……公主!”
“聂夏!”
“聂护卫!”
就在这危难之际,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那人一惊,举刀朝几人冲来——
“思珠!”萧明达及时赶了过来。
“哥哥?”萧思珠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哥哥救我们!”
那人见况不妙,刀风袭出,萧寅初只觉肩上一冷,接着被温热的鲜血泼了一脸!
“混账东西!”
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吼声,黑衣人的刀停在她肩上一寸!
……若是秦狰再晚一点,死的就是她了!
“傻了不成!”
秦狰一把抓住她的手,把人从车里拽到马上∶“走!”
萧寅初被他护在怀里,转头看去,萧思珠也被萧明达提上了马。
“哥!还有赵姐姐!”
赵锦珠吓得软绵绵的,萧明达都快气坏了∶“麻烦!”
二人只带了四喜和挑灯,却有三个姑娘和一个病患要救!
秦狰当机立断,调转马头∶“这附近还有人,分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