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起床时,天刚蒙蒙亮。
昨天夜里一场霜降,窗台下的一滩水都结冰了。
她叹了口气。每年冬天都很难熬。
她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红的手,然后去井边打水。
井水冰凉刺骨,手放进去仿佛针扎一般刺痛,她皲裂红肿的手浸泡在水里立刻冒出了青筋,惨白浮肿宛如在河里沉浮的尸体。
她哆嗦着洗了个脸,洗完后觉得脸都僵住了。
女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娘,吃饭了。”
刘婶甩干净手里的水,进了屋。
丈夫和儿子早就走了,坐在一起吃饭的只有她们娘俩。她俩的早餐是两个蒸熟的土豆,和橙黄色的小米粥。
土豆吃起来只有寡淡的咸味,刘婶和女儿却吃的津津有味,她们一边吃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
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上,和她们以往度过的无数个早上没有什么不同。
打破这平凡一幕的是屋外突然响起来的喧嚣。
屋外突然多了很多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外面吵吵嚷嚷什么。
刘婶放下碗,狐疑的推开门看去,就见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些挂着相机的先生们。先生们有的穿着板正的中山装,有的穿着洋人西服,还有穿着长衫的。
先生们的衣服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衣服都是整洁干净,没有补丁,也没有多少褶皱,一看就知道和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刘婶惶惑的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隔壁?此时他们争先恐后守在隔壁门前,明显就是在等屋主出来。
院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也纷纷打开门,探头探脑看向这里。
“你们来太早了,这个点儿小谢还没起床。”刘婶突然开口,成功地吸引力那些人的注意力。
她揣着手,向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眼中闪着精光,八卦道:“我是小谢的邻居,你们找小谢有什么事?”
“邻居?”就有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先生眼睛一亮,惊喜的问她,“那你和谢听澜很熟了?”
刘婶一愣,“谢听澜?你们不是找谢景吗?”
谢听澜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似乎是……
还没等她想出来,人群里突然跑出来五六个记者把她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
“谢听澜……也就说谢景,你对他印象如何?”
“谢听澜真的住在这里?”
“谢听澜平时和邻居关系如何?有没有和你们闹过矛盾?”
“你对谢听澜隐瞒身份住在这里怎么看?”
不仅刘婶被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砸的头晕目眩,就连围观群众都哗然一片。
就算是他们也听过谢听澜的名字。
《贵妃醉车》可是当下北平最火的电影,因为主角是黄包车夫的缘故,之前刘哥就在院子里卖力吆喝宣传过,街坊邻居中就算对电影没兴趣的,也经常从刘哥那里听到谢听澜三个字——这是连美国导演都夸过的年轻人!
比起远在天边他们看不到摸不着的谢听澜,他们对谢景就熟悉多了。
谢景是谁?
他们和他做了一年多的邻居,平时相处融洽,街坊邻居都很喜欢这个温和有礼的年轻人。
大家都看得出来谢景之前出身不错,也念过书,是个文化人。
但是谢景平时和他们相处很平易近人,经常和他们聊天,无论他们和他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倾听,平时街坊邻居遇到难处了他也乐于搭把手,从来不摆读书人的臭架子,所以他在院子里名声很好,大家都喜欢他。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群人,对他们说谢景就是谢听澜,他们立刻就懵了。
谢景怎么可能是谢听澜呢?
谢听澜就是天上的月亮,是富贵人家的金凤凰,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这辈子也够不上的人物。而谢景温厚亲切,是住在他们隔壁的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是他们的穷街坊,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
刘婶平时机灵的大脑成了一团浆糊,在这些记者的逼问下,她似乎说了很多,颠三倒四把她和谢听澜平时如何相处的都老老实实说了出来。
末了,她失魂落魄道:“他……他怎么可能是谢、谢导演?他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衣服,衣服就几身,为了省钱天天吃素面条……”
当初他过来时,刘婶还笑话他呢。之前是有钱人家大少爷又怎么了?现在不还是穷到要当裤子了。
怎么突然一转眼谢景就成了谢听澜了?穷小子原来是富家少爷?
外面这么大的声势,乐景也不可能还能睡的下去。
他皱起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是记者?
记者怎么找上门的?
自从上次萧长乐摸到乐景的住址后,他就对家里的护卫进行了清洗,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要隐藏他的行踪。所以这段时间乐景在报纸上那么大的声势,却也没有记者挖到他在郊外的住址。
现在记者能走进院子,要么是护卫知错犯错,擅离职守,要么……就是得到了家里护卫的默许。
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件事说可以肯定的——以后他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现在门口被记者堵着,他明显是不可能出门洗漱了。
乐景对着镜子用梳子飞快整理了自己的乱发,然后套上自己的黑色中山装,把扣子规规矩矩扣到最上一个,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一点。
乐景打开门锁,推开门走出去时,场面登时就是一静,无数双火热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了他身上。
黑色半旧中山装穿在少年身上庄重肃穆,冲淡了他此时稍显锋利的气质,一双黑眸在晨阳的映照下流动着蜜色光泽,也让他身上多了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