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情怀也许可以一时麻痹对外部环境的感知,但是不可能永远麻痹下去。
雪中驴车上讲课,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很浪漫,但是北方人一听就知道究竟多冷。
乐景从没有小看过?北京的冬天,所以这?次出门也是全副武装的,皮帽子?,羊毛手套,棉衣棉鞋毛衣毛裤秋衣秋裤一个都没落下,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了个球,可是还是没抗住凛冽寒风的下马威。呼啸的北风狞笑着让他付出了代价。
一个小时后,乐景就冻得说不出来话,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碰撞,身?体抖得宛如触电。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到他身?上,看着诗情画意,却?很快暴露出了黑心资本家般的丑陋嘴脸,残酷且贪婪的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热气。他觉得他现在就是一只被关进?冰库的僵尸。
再看李之麒,此?时也被冻得脸色乌青,身?体抖动的频率差不多和乐景同调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乐景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变成冰雕后,赶车老乡的话让乐景精神为之一振:
“前面就是冬学了。”
乐景有点迟钝的抬头?望去,前方簇拥着无数黑点,在雪原上分外扎眼。
他慢了几拍才?恍惚的意识到——那不是黑点,是人潮。冬学门前围满了人。
驴车稳步向冬学驶去,慢慢的,乐景听到了几道高亢刺耳的尖利声音,这?些尖锐的声音喋喋不休,蛮横的盖过?了所有嘈杂的人声。
“把?我女儿还给我!”
“你自己没了男人,就嫉妒我闺女嫁人。藤染秋你这?个破鞋还要?不要?脸了!”
“抢别人家的媳妇,你缺德不缺德?老天爷打雷怎么不劈死你这?个贱...货!”
“再不还人,我就把?你的学校给砸了!”
……
此?时是中午下课的时间,正是校门口?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几个农妇带着七八个小伙子?堵在校门口?破口?大骂,当然引来了无数学生和家长驻足观望。
都是乡里乡亲的,彼此?之间拐着弯儿认识,此?时就有人认出来了其中一个农妇的身?份——
“柱子?妈,这?是咋了?什么抢媳妇?”
被叫做柱子?妈的女人矮矮瘦瘦,瘦长脸,长着一副尖酸刻薄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藤染秋把?我儿媳妇吕小花藏起来了!我家可给了吕家一头?牛的彩礼!一头?牛啊!我家下了血本,结果藤染秋这?个贱...货把?人给抢走了!”
藤染秋刚走到校门口?就听到这?句话,被他们堵门破口?大骂她都没有怎么生气。此?时却?因为一头?牛这?三个字气的浑身?发抖。
女孩子?的命就这?么贱吗?!
“现在是新时代了,男女婚嫁自由,包办婚姻是违法的!吕小花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藤染秋大踏步走出来,厉声驳斥道:“而且根据我国的新婚姻法规定,法定结婚年龄是男子?20周岁,女子?18周岁,小花今年才?15岁,不可能结婚!”①
可是藤染秋这?番有理有据的反驳注定是对牛弹琴。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是现在的这?种情况。
柱子?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藤染秋的鼻子?破口?大骂,吐沫星子?横飞:
“放你娘的狗屁!我们乡下人哪有那么多规矩,我15岁就怀了我家妮子?了,18岁都是老姑娘了!你满乡里打听打听,别说15岁的大姑娘,七八岁就嫁人的童养媳都一把?抓!”
小花妈也大声附和道:“亲家母说的对!小花都这?么大了,家里也不能一直白养着她,柱子?家里兄弟多,小花嫁过?去是享福的命!你这?个丧门星自己命硬克死了男人,这?会子?还作妖想坏了我家小花的好事?,丫的怎么这?么贱啊你!”
任藤染秋一肚子?的学问,遇到这?胡搅蛮缠的乡下人家,也是有理说不清。而且她只有一个人,对方带着七大姑八大姨,背后还有家里的壮小伙儿们虎视眈眈,藤染秋一个人终究是势单力薄。她说了一句,对面就有十句八句在等着她,她嘴皮子?都夸磨破了,对方还是油盐不进?的骂街车轱辘话。
“娘,别给她叽叽歪歪了。”吕小花的大哥吕铁牛是个满不吝的,见藤染秋这?个老妖婆给脸不要?脸,一把?从裤腰里抽出来三八大盖指着藤染秋的头?,“把?老子?的妹妹交出来,要?不然老子?一木仓崩了你,再推平你的学校!”
藤染秋脸色微变。她没想到他这?么浑,竟然动木仓!
她心里暗暗后悔,大意了。早知道她出来时把?办公桌抽屉上的木仓也踹上了。那把?木仓还是她机缘巧合虏获的德国货,性能甩三八大盖一条街。
“拿木仓威胁我?”藤染秋冷笑一声,面无惧色,声音里透出深深的寒意,“我打游击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喝奶呢!你要?有胆子?,尽管给我开木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现行fan.ge命,等着公审大会挨枪子?吧!”
吕铁牛沸腾的脑子?被她这?么一吓也多了几丝清醒,心头?添了几分怯意,却?不肯表露出来跌份儿,依旧举着木仓梗着脖子?色厉内茬道:“你是老革命就可以抢别人家的媳妇了吗?你们g党天天说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都是编出来的骗人的!果党强拉壮丁,你们就强抢民妻,是不是想送我妹妹给大官做小?你们和果党有什么区别!”
藤染秋气的脸色铁青,浑身?都在打哆嗦。
被吕铁牛这?么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说,在场的群众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异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话语中到底漏出了对党的犹疑,这?比杀了藤染秋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