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兀自神伤,宜妃察言观色。
“哟!说着说着就这个时候了!老八是何时上山的?山下的禁卫可有为难你?”
被宜妃一语提醒的康熙也收了笑意,转向他。
“是啊!老八,清早议事已毕,你就兴冲冲地赶来,估摸着是给禁卫亮了你的黄带子了吧?到底所谓何时啊?”
还未等胤禩开口,一旁的太后这回起了先,鼻哼了一声。
“还用问吗!有其父必有其子!”
大家都被太后这么冷不丁的一句说得摸不着头脑。
随即,宜妃咯咯地笑了起来。康熙这才省过味儿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表情别提多抽搐了。
一时间,我的心头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雀跃。
“启禀皇阿玛!”
闻声众人皆是一耸,没人想到竟然是为了政事!
“说!”
胤禩上身前倨,声音像是发自腑腔,闷闷地,也不带一丝高低。
“安徽南至苏浙一带由于连年雨水过盛,江口不堪重负,今早下朝不多时就有千里加急来报,多处堤坝现已决口!”
“什么?!”
一声暴喝,我不禁一颤,才放下的一颗心又一次险险地抽了起来。
可知胤禩此时的这一番禀报无形中就在康熙的心中撩起了一把火!
果然,康熙噌地起身就疾步上前,抬腿朝着胤禩的大腿一侧就是一脚。还来不及惊呼出声,胤禩已经扑通倒地。
“如何现在才出声!你可知这一时半刻就是多少民宅良田!朝廷百姓养你何用?!”
“皇上息怒啊!”
一时间,除了康熙,就连太后也不得,站起了身,其他人早已纷纷跪地,鸦雀无声。
“皇帝,国家大事哀家这个老太婆糊涂,不过哀家看老八这么急急渴渴地赶了来就足见他的赤诚,且听他把话说完,再做定夺也不迟啊!”
“是啊是啊!”
我一时心急,哪里理会得避亲,却被宜妃一个利落的眼色给制止了,这才发觉自己的失言。
“万岁爷,您且消消气,听妾一言如何?”
康熙不置可否。
“万岁爷,八贝勒为人持重,就是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也有所耳闻,不为别的,就看他平日里在宫中的为人处事,有哪个不交口称赞的。臣妾以为,此事八贝勒既然特上山来奏,必有他的道理,不然怎可能只见他一人!”
说得好!当然只能他一人!做为一个臣子他要力所能及地让国家急奏第一时间传达到第一□□者的耳朵里,又要顾及到这位微服私访为红颜的皇帝的脸面,还要考虑到他工部侍郎的指责所在,所以这一趟只能他来,并且只能他一人来!
就连我这个不甚关注皇帝起居出行的人都可以记得历次太后游山诵佛都不见忙于政务的皇帝随行,何况其他的内行人?恐怕一眼就看出康熙的用意来了!要不康熙怎可能只带了几个如此亲信?!
“况且,万岁爷啊!老八终究年轻,没有个轻重缓急也是有的,谁又不是打这样的年纪过来的呢?您这一脚可是结结实实落在了孩子的心里啊!”
就在这时,我不得不对这个历史上颇受争议的宠妃之一——宜娘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还在我只能情急乱投医的时候,她已经在心中完完整整地打好了盘算。
理为先,情断后!
她不仅由理做切入点,将问题转移到这个私自出行的皇帝身上,而且紧接着就是一段发自肺腑的控诉,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之前康熙因胤禟的无为而对宜妃一顿无理的大发雷霆。康熙怎能无动于衷?!
我埋头细想,又为自己的未来坎坷心存芥蒂。
这样的机智常人难敌!难怪可以在后宫那些林林总总的诡计中自保!
“呼!”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急躁,又看一旁伏在地上的胤禩面露悔意,不过怒气仍然不减。
“还不快说!”
当所有的聚焦重新转移到胤禩的身上时,我的双手攥得有些麻木,却看一侧的他依旧波澜不惊,只是言语中透露着几分凄色。
“皇阿玛息怒!皆是儿臣大意疏忽!”他深深一拜,紧握的拳缓缓松开,“一早下朝不久,就接到了这份八百里的告急,由于事情紧急,立即上报了工部,又呈上了养心殿,结果内廷回报,皇阿玛身体有恙,不可惊驾。儿臣左思右想此事万万不可耽搁,便斗胆和尚书大人还有几位统领侍郎临时商议了个对策,将去年和今年年初工部的所有储粮的一半汇集库存今年沿河堤坝的修葺余款一齐做为第一笔救款。之后,我们又以工部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倡议案,以朝廷的名义向当地富商豪绅征收难款,又承诺之减免一年的买卖相关税务!”
应急的好点子啊!这回看你康熙还怎么说?!
“儿臣已经以自己的名义将第一笔救款和难粮送往安淮!这次上山来不为别的,只想恳请皇阿玛准了儿臣之谏!之后……之后,再请皇阿玛治罪!治儿臣的罪!”
一番含凄带怨地陈述,众人纷纷提息凝神。
“哎!”康熙低叹,只有近身几人听闻,随即紧张的神经缓缓松了弦。
“你……做得很好……”
我趁机偷觑,胤禩长袖下的手微抖,紧紧地攥成一团。
僵持在原地的康熙迟疑地倾身欲扶,最终还是扬起了高贵的衣襟,转身踱向了路人亭。
“还不快都起身!”
我利落地摇摆起身,几步抢过。所有人已经或步态优雅或英姿孔武地站起了身,只有胤禩。只有他仍然怔忡地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轻手轻脚地抬起他的肘臂。
他猛地抬起了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空洞得令我害怕。
“胤禩……”
就在所有人都各归各位的时候,我的丈夫,是的,我的丈夫,他优雅地抬手,缓缓拂落了我紧合的双手,将我一颗火热的心撕得粉碎。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却仿佛一时间被推得老远。
我想我是醉了。
天晕地眩……
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完全被隔离在他高大的身影背后。只记得很多人的笑声再次想起夹杂在一起,心一分一秒地冰冻成结。
他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晴儿,还说老八不疼你!下回再有人跟我告状来,说他欺负你!我可一百个不相信!没瞧你不过一曲,区区几笔,他也敢开口向万岁爷讨那一张信手的词作,若不是万岁爷今儿个理亏有愧于老八,可是要自己收起来的。”
将脸深深埋下,石子路上清晰得闪烁着晶莹的斑痕。
下雨了吗?
是啊!我的心下了雨。
木然回首,漫山的怡人风景全然无光。
我脚步迟缓地走回别院的住处时,已是皎月高挂。
太后和宜妃各自安置了才脱身回来的我早已全无一身气力。
“格格回来了?!”
落座于堂,我不禁一个寒噤。
“格格,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平日里出游,你可是最欢喜的。今儿个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您了?!”
见我依旧没有言语,安茜一下子慌了。
“可……可是谁欺负了咱们!您倒是说说话!告诉安茜,安茜一定要禀告太后和宜妃娘娘,让两位主子给格格出气!啊?!”
我狠命地甩了甩头,泪脱了线地滑落。
“他……恨……我……
他……恨……我……”
从未发觉原来面对现实,每个人都是这么的艰难。
“格格,您……是说贝勒爷?
您今儿个见着贝勒爷了?!
爷上山来了?”
我囫囵点了点头。
“格格,贝勒爷只是一时气头上,怎么会真的就……”
“福晋!”
“谁?!”
“是奴才,纳喇?葛特!”
我徒然一耸,一时与安茜面面相觑。
随即,拉扯着短袖狠狠抹了一把脸,顿时,洁白的纱裙片片污迹。
“进来!”
“嗻!”
一阵低沉的吱呀,眼前带刀侍卫装束的葛特躬身垂首。
“前来何事?万岁爷不是已经回宫了吗?你这般折回来可有人发现?”
“福晋宽心,今晚不是奴才当值。”
“唔……说吧,所来何事?”
“福晋……”葛特急促地呼吸还未平息,“贝勒爷……贝勒爷不见了!”
“你说什么?!”我突睁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直望着他,“你……你再说一遍!”
“福晋!贝勒爷……咱们贝勒爷自下山随万岁爷回宫之后,去了工部料理了今日的政务,就撇开了拜唐们的跟随,只带了贴身的顺公公,没有一句交待就出了门,之后就再没有回府。眼见已是子时,贝勒爷还是没有个信儿,这还是奴才们头一遭没有贝勒爷的丝毫讯息,阿穆瑚兰也着了慌,遍寻不到,才给奴才放信儿,奴才得知也六神无主,生怕主子有个闪失。如今府中无主,奴才只得暗中潜回来向您讨个主意。”
“荒唐!”我怒喝一声,“主子出行,你们为何不跟!”
“福晋!贝勒爷喝止,奴才们……无法……奴才治罪……
为今,奴才最担心的是贝勒爷当时还喝了酒,不知会往何处?!顺公公又不懂功夫,这……”
“贝勒爷临走前可还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这……”葛特皱眉,“贝勒爷临走前已有些醉意……都是奴才的错,怎么就……”
眼看葛特的懊悔,我也于心不忍,毕竟主子一声令下,底下人终究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
“罢了!一切都等我回府再说!”
“格格?!”
我扬了扬手。
“待我去求太后和宜妃娘娘放我下山,便立刻同你回府!”
进了宜妃的西厢,立即有丫头迎我入帘。
我虽心中狐疑,却也来不及多想,急忙直入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