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穿了,自始至终,我赌的只有一样,老四不忍心对衡臣下手。
但,若一切皆非我所料,那么岂不是我一手硬生生地将衡臣拉入了这个洗也洗不清的漩涡之中了吗?!
我徒伸双手,久久凝视不语。
我,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啊?!
正当我呆愣的当儿,安茜一声惊呼。
“贝……贝勒爷……这……奴婢,奴婢知罪……”
我回头一看,不禁掩嘴一笑。安茜回身掀帘时正手执着陈茶的紫砂壶,没成想正和此时从门外而入的胤禩撞在了一起。大半的茶水全倾倒在胤禩月牙的长衫上了。
我赶忙上前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安茜,忍着笑,低喝。
“还不快去撤了这些没用的,叫外面的人把这些个渣滓拾掇了。这儿你就不用管了!”
我推推搡搡地把安茜打发了出门,转身又牵起了脸色不善的胤禩走进内间的隔门后稍作清理。
手里一边为他简单擦洗了身子,又换了干净的中衣和中裤,一边抬眼觑着他的眼色。
“晌午的时候,已有拜唐来报了。”
胤禩会意地点了点头,反而半仰着头,微眯起了眼睛,毫无言语的意思。
我干脆单刀直入。
“怎么做到的?”
胤禩嘴角微扬,却并不急着回答。
“晴儿不放心?”
我手下力道不觉加重。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我不该着急吗?”
胤禩依然噙着饱满的笑意,幽幽地回望着我。
我的道行终究还是矮了他一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晴儿这般聪明,我只有一句。”
我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何大人被囚,皇阿玛亲自过问了此事,朝廷下派搜查,未见任何犯上之语,却意外发现了……何大人退还苏州吴县知县赠银的信稿……”
尾音不绝,我的大脑也开始逐渐理清了脉络,有些曾经被模糊的层次渐渐开阔无垠。
“苏州知县……退银……”
我喃喃轻念,不消一刻,全身紧绷的关节刹那间得到了缓冲。
抬眼又多方仔细地审视着我的丈夫。
这一切的开始就是这样一个谈笑风声,优雅自如的男子一手缔造的吗?
起初种种的猜测、疑问与担忧,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他在陈述着一个不争的事实。可是这事实背后所暗藏的玄机究竟又有几个人可以参透呢?
何焯只身南下,原来早在那一刻,这一场抵死较量的序幕就已悄然拉开。
胤禩暗中授意何焯明察暗访,实际上正是为了引起踹匠幕后主使人凌普的注意。正如他所料的,太子奶公凌普果然恃权傲物,又命手下,即那吴县的知县,行贿赂之事。接着,一切便重新大洗盘,只为了这一封退还赠银的信稿,主导权再次落入了胤禩的手里。有了这封信的铁证,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再想撇清干系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了。显然,康熙相信了事实,相信了这个本不该发生的人为的事实,也正视了太子一干众人利欲熏心的贪婪嘴脸,甚至觉悟到自己最信任的身边人已经爪牙遍布,就连一个知县都不放过。
另一方面,胤禩当日的远虑牵制了可能令自己成为这一次败垒的关键人物太子。没了太子,老四要借谁来使力?以谁的名义出其不意地搬到老八呢?
我悻悻地深吸了口气,敛眉沉思。
想到这儿,我不禁暗暗赞叹起胤禩当初的谋略。要以怎样细微卓绝的眼光才能以一步想百步之遥。
原来早在何焯南下伊始,胜败就早已注定了。
胤禩说的一点没错。无论这场弈局孰胜孰负,他永远不可能是输家了。他的智谋令我咋舌。他的故布疑阵,他的深谋远虑,都不得不让素来深谙的老四也不知不觉走入了他一手策划的对战当中。
紧紧一步之遥,老八就已经全盘操纵了大局。
一步!他只比老四早了一步,却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有谁会想到何焯的南下会牵连到一件缠人的官民抗衡,又有谁会想到何焯犯上与苏州踹匠聚众闹事两个完全不着边际的案件有着如此密切的关联!
然而,以我对未来雍正的了解,他的谨慎,他的顾虑和他的野心都不会让他甘冒如此大的风险。
退一步想,万中有一,若老四果不其然要将老八逼入绝境的话……
我窥着老八安然如初的面容,心中的暗涌浮现。
除非……
“那吴县知县是……”
“姓李,单名一个卫字。”
李卫?!
“老四的人!”
我失声低呼,随即只手掩口。
胤禩眼神犀利追问道。
“何以见得?”
我镇定自若,应声回答。
“猜的,不然你何以还能这般闲散?!”
面前人会心一笑,垂首牵过我的手,细细捉弄着。
老八赢了!完胜而归!
赢在了筹谋,更赢在了人心!
老四终究还是不肯轻易放过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的,竟然不惜动用心腹来保住利用太子这一次出击的机会,保住太子这样一个攻讦老八最好的傀儡。
如此一来,可是将自己也搭进去了?
“那李卫……”
胤禩不动声色,将我腕上的福寿结扯了又系。
“刑部的拜唐来报,李卫已然招供。”
“什么?!那……”
不等我问完,胤禩冷然一哼。
“他承认与凌普及太子一干人等勾结,才行此下作之事。已被皇阿玛秘密处决在狱中。四哥这回可是损兵折将,俨然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了。”
李卫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历史果真脱离了原来的轨迹了!
那么,我是应该庆幸,还是……
一切终于大白,而我的心慢慢陷落。
老八将一切都算了进去,那么衡臣一事又是为何?
多此一举吗?
不!不会!以为今老八的心思,任何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只是出于无谓的动机。
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要将本不相干的人也一并拉了下来?
我冥思苦想,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胤禩料中了老四对衡臣的爱才之心,竟要就此早早断了老四的心思,将老四所有可能的出路一一堵死。
思及此,我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
转眼,埋首把玩着我袖腕坠饰的他全然不觉。单手解了昨日才编织完成的绳链摸索到唇边印下一吻,又扬起手,脸上洋溢着得逞的顽劣。
“这么个好玩意儿晴儿可不兴就眯了起来独享,我可拿了去!”
我嫣然一笑,心下一片冰凉。
我的胤禩终究还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