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下人撤去残茶,胤禩便领着我直接沿着厅侧小间先一步进了后院。
甫入后院,我才看到了另一片天地。
由于这是我第一次来西庄,装潢并不及南庄那般古朴诗意,但自有一番庄重的威仪。
后院自称格局,除了正北的一件带有东西两偏间的主卧,便是横亘两侧的书房和客房。
一直挂心于院外的我再也看不见这许多的用心。
“胤禩,咱们……”
本还想说什么的我,却被他以指点唇。
“晴儿只管跟我来!”
我轻嗯了一声,便紧随他进入了正房的西间。
屋内一桌、一榻,还有一些日常所用,便再无其它冗余。
步至床榻,一股熟悉的情景涌上心头。
果然,见他立于榻上,揭了墙上的那幅骏马图,手指轻触悬挂画轴的突起,巧妙地兜兜转转。本以为会又见一条精深的暗道,却没想只是一个四方大点儿的小窗。他拉近我凑上前去一看。
乖乖!赤脚踩在软绵绵的榻上,向外观望到的竟是约摸半个庄子的情景。仔细一瞧,眼前这七拐八绕的回廊可不就是我们方才才走过的。原来,这屋子里竟然可以对以主房为限的前半个西庄一览无遗。我目测的丈量了一下高度,心中不禁对这庄子的修葺者钦佩不已。就看目前我们所在的高度,应该已是这方圆几里的至高点了。又想到刚才在胤禩的陪同下的曲折小径,越发地赞叹了起来。这庄子建的委实妙绝。
就说刚才与胤禩的来时路上,青砖石板虽平坦整齐,但坡度十分突兀。时高时低不说,前刻明明还在俯下直去,可就下一刻已然成了攀爬状,根本让人弄不清海拔究竟。恐怕除非站在我这个位置看到这一番情景,否则任是谁也怎样都不会了解这来来回回的蜿蜒究竟所谓何故的。
很明显,建造设计者恐怕就是为了扰乱来者的感官与视听,让对方摸不清这府中的配置,在高高低低中逐渐将主房的海拔在不知不觉中提到了整个古宅的最顶端。再加上这宅子本来盘踞面积就广,又移植有参天的松柏和白桦,打老远根本看不清影影绰绰的后面掩着我们这两双窥视的眼,当然也就根本无需担心会被人发现了。
“这庄子是何人主持加修的?我记得头回节前来看宅子的时候,还不是这般的构建。这设计真是有心了!”
我低声地吐出自己的疑问,却也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想来不过个把月的时间,竟成了这样全新的格局。
“呵……老九若是听你这般夸赞他,少不了又是好一时候的得意了!”
“是九弟?!”我惊诧地大张开了嘴,“想不到他还有这个本事!”
“他倒也是仔细的主儿,刚让我派了这么个差事的时候人还在云南,派了亲信来了这里巡视好几趟,才在原有的布局上加上了自己的心思,最后又快马加鞭地把图样递送了过来。不然,怎会这么迅速的落成呢?!”
心思一转,我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颔首。
想想不远的将来,十四以抚远将军之名西征塞外时,康熙第九子,也就是胤禟可不就为了这场被后世广为流传的战役亲自设计了多种武器和战车吗?历史诚不欺人。
“没看出来,九弟竟好钻营墨学?”
身边的胤禩随意摆了摆手。
“他从小就爱好这个,只是皇阿玛不喜,说他是不学无术,才不敢太过张扬。”
我低叹一声。在这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时代,士农工商的贵贱之分永远是那么根丝分明,就连伟大帝王康熙爷也不能免俗。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士农工商缺一不可,各司其职,才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若连上者都小觑了这四民中的任意一个,又何以统领泱泱百姓?我倒觉得九弟是个好样的!至少为皇家在民众面前做了一个难得的表率!”
听得我一番愈演愈烈的言辞,胤禩低笑出声。
“上回皇阿玛还说你是个货真价实的护犊子!自家兄弟怎么着都是对的!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老十还有老十四怎么闯祸惹事,你都不责怪他们,反倒每每推波助澜,为他们义正言辞地开脱,甚至和他们一起胡闹!今儿个,还对皇阿玛口里那个不知长进的老九多加袒护,为夫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高的心性?!”他展臂揽过我的肩头,“不过,晴儿今日的话却说得极为在理,甭管是不是有意推搪,胤禩也都听进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脸上一乐。
“本来就是的嘛!”
我眯着眼正暗自窃喜,廊下便有了动静,心里一惊。
“胤禩!人来了!”
转眼间,一个身着浅灰色夹袄,又一件福寿团绣短褂的男子在一员假扮门房下人的拜唐引领下款款穿梭于冗长的红漆廊柱间。站在远处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俯身眺望依稀能够分辨是一个中等魁梧身材的满洲男子。想来他的儿子舜安颜(3)倒也是与胤禩多有来往,可怎么看都是一个高挑精干的书生模样。
“我瞧着额附怎的和他父亲不甚相像?是不是更像他额莫(4)多一些呢?”
“晴儿有所不知,其实,额附是打隆科多的姑侄一系过继来的。”胤禩虽然在与我私语,可眼神却丝毫没有放过那廊间高大身影的一举一动。
“这是为什么?”
“唔……”面对我不假思索地问题,他有些含糊。
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鲁莽。
还能是为了什么?多半是为了隆科多早年膝下人丁并不兴旺吧?
这可不正是我与胤禩最不愿揭露的痛楚!
心下一片懊悔,只得默不作声,唯恐自己言多必失。
屋子里没了声音,只有彼此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彼此只能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小窗外的“风景”。
只见,那前后一双人随着走廊的蜿蜒,时隐时现,直到路过一个供人休憩的亭台,后面的隆科多脚步一顿,左右瞻顾了好一阵才又追上了吓人,径直朝来时的方向行进。
前后不过片刻,胤禩的唇线就已勾起了完美的弧度,最先打破了寂静。
“瞧!大鱼就要上钩了!”
我应声点头。
“可不!剩下的就要看主子爷怎么推他一把了!”
他压着嗓子闷笑不语,只是拉着我回身扭转关闭了窗口,将一切摆设恢复如常,才又屐了鞋,自行整理了有些零乱的衣衫,端坐在了门厅的主座之上。而我就低眉顺眼地立于他的身侧,总算开始专心扮演起来他的书童了。
不一会儿,紧闭的门外一个还略带稚嫩的男声响起。
“主子,客人已到,您看……”
“那还不快请!”
说罢,那小子恭敬道。
“爷请!”
我这才首次见到了这位雍正的满洲第一干将佟氏隆科多。
没有想象中的奸猾白面,却周身散发着让人放不设防的精气。四方脸略红的面色,不甚出众的五官,只是那一双眼睛,总是埋在貌似恭顺的低垂着的眼睑之下,深褐色的睫遮挡,让我看不真切。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我却怎么也没有办法从他的眼睛里看懂他的心思。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以后的年头里,这一次初遇几乎就要被我不慎遗漏在这个春寒料峭的门庭之间。可是,最终当所有人的命运又有了前所未有的诠释之时,此情此景跃然心底,涌上心头的满是无休无止的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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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因为注解字数过多,怕被编辑移位恶意积分,所以就挪到下面作者的话里了,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