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坑底都是些被焚毁多年的残垣断壁,还有乱石堆叠,几乎将整个大坑填了一半,倒可以顺着砖石瓦砾爬上去。
神爱蹲下,捡起几块瓷器碎片,仔细看了一会儿。虽不很懂这一行的品鉴,但也明显能看出这些都是烧制失败的瓷器,表面已经裂开了。
等她慢吞吞地爬出废墟,立在坑外的草地上时,才发现废墟的巨大比她刚才想象的更甚。这样大的规模,又铺满无数瓷器碎片,年代又久远,神爱一下子就想到了师家窑。
但是更大的疑问出来了:段家宅邸里的古井,为什么会有那样狭窄的洞道通向师家窑?
师家窑里又为什么有李氏的人,以血书指控师家害其满门?
她来河间还没听说什么李氏一族,就只知道师家满门殉窑了。
神爱根本理不清其中的关系,转身看见有一弯浅溪,顿时把什么都抛开,一下扎进水里。溪水不深,只有大半个人那样高,又清澈见底,正好洗一洗身上的污秽。
其实这样的天气,一身湿透地泡在水里绝不暖和,若非实在受不了井水的臭味,神爱也不能打着哆嗦还在水里不起来。
她将整个头埋下去,清理耳朵和凌乱的发髻。透过荡漾的溪水与粼粼的波光,她看见了从上游漂下来的一个不着寸缕的男子。
等等……
“啊——!”神爱惊恐得尖叫了一声,慌忙捂着胸口爬到岸上去,背对那人,冻得一直颤抖:“你、你怎么光天化日也不穿衣服?这也不是合适玩水的天气,何必呢?”
那人好一会儿也没有回话,甚至连站起来的动作也没有,水声沉静得诡异。
神爱心中突突地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咬着牙转身,果然见到那个随水流下来的男子肤色惨白,肢体僵硬,脸部更是面目全非。
这个人已经死了。
神爱觉得今天真是倒霉催的,哪儿都遇不到好事。她有点害怕尸体,不敢下去捞上来,想了想,找了几根长长的木棍并排插在溪水中央,阻挡尸体漂走,然后她提起湿漉漉的裙裾,转身就跑。
这是一件案子,自然得交给衙门处理。
等进了城中主街道,神爱便抬起滴水的衣袖挡住脸,不愿意让人看见她是谁,毕竟像个疯子。
也不知跑了多久,到县衙的时候,正好在门口撞上了准备去拜访李员外的何欢。
“你怎么弄的?”何欢回头看见瑟瑟发抖、一身狼狈的神爱,非常讶然。见她有点儿站不稳,就上前扶住她,眼里情绪很复杂深刻,皱眉道,“难道是病得很重,要以毒攻毒?鱼宝妩也没有跟着你?”
神爱推开他的手,抱住胸,喘了好一阵,才道:“胡说八道,我好着呢。我在城西有重大发现,还有一具尸体,你快带着人去。”
何欢更意外,明明之前她做事都是要和衙门对着来的,今日倒好心,还主动提供帮助,怎么都觉得不真实。
“好,具体位置呢?”何欢不解归不解,他还是答应去。
“我哪里知道名字。”神爱冻得直跺脚,急忙道,“我带你们去。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换一件干净衣服就出来。”
神爱回房里擦干身上的水,换了厚厚的夹袄白缎长裙,袖口绣了一朵宝蓝的鸢尾。长发只草草擦了两把,瞧着不滴水了,也来不及挽髻,就披散着一头秀丽如云的黑发出来,身后跟着的鱼宝妩满目无可奈何的担忧。
衙门外停了一架马车,是给神爱备着的。她扶着宝妩的手上了车,掀开帘子对何欢道:“我今天帮你这么大的忙,你回头怎么谢我?”
何欢看她:“你要怎样?”
神爱因为连着两次的身处险境,已自知只会一张符的自己很难与这么多人抗衡,才决心跟衙门联手,只要最后她先一步对师访水进行判决就好了。所以她问道:“你说话在县衙管用不管用?他们听你的么?”
何欢道:“应该。”
神爱高兴起来:“那我帮你办案,你应我一件事。”
“嗯,请讲。”他怎么好跟神爱讨价还价的,自然答应得很痛快。
神爱愣了一下,道:“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她刚说完,听见惜过在旁边同一个刑部来的人窃窃私语,还一直低声发笑,便问:“惜过,你笑什么?”
何欢冷淡地扫了惜过一眼,眼含警告之意。
惜过立刻噤声,连忙摆手道:“没有什么,惜过可不敢再乱讲话了,求您不要问我。”
“你过来只告诉我一个人,我保证不说出去。”神爱小腹被马车颠得一阵一阵地剧痛,只好强行转移注意力,才能不把痛苦表现得那样明显。
只要她开了口,何欢一向不反对。惜过见何欢骑马在前面头也不回,放心地大着胆子跑到车旁来,用手掩着口,悄悄附在神爱耳边道:“惜过刚才在笑:您今天也穿这么皎洁清雅的白色,和我们爷穿得一样,像……像一对兄妹。”
惜过昧着良心改了原句。
神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长裙,又看了看何欢的白衣,问道:“是吗?我们长得不太像呀。”
“您说得对,我后面也想到了,所以觉得无趣,不好意思告诉您。这个话您可不能跟我们爷讲。”惜过笑道。
神爱点头,让他放心:平时有事,她还尽量不必要就不和何欢说话呢,哪里会多嘴讲这个。
惜过又讲起别的故事、玩笑逗她和鱼宝妩发笑,不多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废弃的师家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