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还带你来。”
因为脖子被大氅缠了几圈,我艰难的回头看着他,“嗯……现在就想再来一碗。”
“这么好吃?让我尝一口。”他用我的筷子挑起碗里一根短面条,道:“不错,老板,再来两碗。”
我很震惊,“你刚才把我的口水吃进去了。”连骆生偶尔都会嫌弃我的口水的。
他拨了一颗卤花生塞在我嘴巴里,“有什么关系?”
面还没来,便听见隔壁桌上的两位食客不时传来对话,竟和苍崖门有些关联。
“听说是苍崖门归顺了伏羲教,这可是个大事件。”
我从瓷碗边沿偷偷看着那两人,心头七上八下,穆怀春侧过身挡住我的视线,“你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先给我把病养好了,自己把眼睛和耳朵关起来。”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眼睛也就罢了,耳朵怎么关上?
我心里已经有些担忧了,我很担心骆生,虽然我知道了他和伏羲教之间的联系,却始终不相信我的哥哥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归顺舜息。
我记得骆生曾说过,每个江湖人都有一截被三味真火烧成的筋骨,绝不会轻易对人低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坚定,一身正气,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我仰头问穆怀春:“等我回到浔阳,会不会已经没有家了。”
他的酒停在了嘴角,看着我沉吟半晌,便回头问隔桌的两人道:“敢问二位,这种风言风语从何处听来的?”
二人指了指东头:“在一家酒楼里。”
我们去了那家酒楼,那酒楼很大,高处有个悬空的木台,上面参差坐着几男几女,各有所顾,吹拉奏乐样样不缺。
为首的那个女人,披着一尺鳞光白布,从头至尾,连脸也是遮住的,像个破不开的蚕蛹,灯火不明,也看不清其余人的脸。
那女人是个说书人,她字里行间说的都是江湖上的故事。无论是江湖热门人物,还是老前辈,都被她一一拈来,细细盘点。
穆怀春听了片刻,不住摇头:“这等胡诌的故事,我肚子里也有一堆,居然会有人相信她的鬼话。”
被他如此一评价,我心里就有了极大的安慰,觉得骆生的事一定也是胡说八道的。
我们正准备就此撤走,却听那说书女人道:“今日的江湖杂论时间已经到了,但我却来了兴致,想多聊一个人,那个人便是近年来出没江湖的穆四少。”
我本不想听别人对穆怀春的评头论足,可他却主动驻步了,回头看着那人,他皱起了眉头。
女说书人道,穆四少,本名穆怀,单字一个春,出江湖后自名穆怀春,他生在浔阳城穆府。
他出生的头一日,其亲母梦到有大仙踏七彩祥云送男婴登府,当即大喜,偏生穆老爷信佛不信道,一听儿子并非是观音送子,便将他强行送入佛门寄养,父子之间从此平淡如水。
十六岁起,穆四少便从佛门走入江湖,很少回府探望,他最后一次回到浔阳城,是在三年前他老爹为他娶亲的那日,他杀了穆府上下几百号人。
穆府灭门的惨案,我一直掩在心里,与穆怀春心照不宣,从不提起,此刻被一个陌生人提起,简直让人浑身难受。
但穆怀春偏偏平静的让人害怕,他低声道:“你仔细看,那说书人像谁。”
从进门起,我便觉得这说书人声音耳熟,却以为是错觉,“是谁?”
“记不记得小莲,她是伏羲教的人。”他道:“此地不宜久留。”
说话间,他背着我向外退,客栈的门却忽然合上了。
却听小莲在悬台上道:“其实方才故事还没讲完,可怜穆怀春多年来东奔西,自有苦楚却没人看破。他虽被人灭了满门,却不能手刃仇人,这真是让他生不如死。”
外面的天空正在演绎天狗食月,方才还衣冠楚楚的酒楼看客,也露出了真实的嘴脸。我头一次眼见那么多活死人,他们的脸四处溃烂,惨白的皮肤上翻卷着婴儿似的嘴,正流出黄色的脓液。
满堂听客,竟然无一是活人。
小莲带着几人从高处轻盈的跳落下来,她穿过那些失魂的活死人,站在我们面前。
她转而看着我,毫无感情道:“我记得你,你这丫头还活着呢?我看你也没什么能耐,往后苍崖门怕是指望不上你了?”
“你们把苍崖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你有能耐,回去问问骆门主。”
我怒道:“你告诉舜息,只要骆福如不死,苍崖门就还在。”
她笑起来,那笑容十分古怪,满是讽刺,她说:“你怎么不自己对舜息说呢?”
她又说:“你真是有点可爱,你在他身边,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你不能好好猜一猜吗?”
“你什么意思?”
她笑道:“舜息大人此时此刻就在穆怀春的身体里。”
我愣住了,她的模样不想在开玩笑,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我昂头看穆怀春,他的神情已经告诉我了,这是真的。
他将我放下来,挡在身后,在漫长的沉默中拿起惊香剑,他望着窗外被吞掉一半的月亮,那已经一颗红色的月亮,像干涸在天空上的一滴血。
他宣誓一般的说:“小福,过了今日这一劫,我再好好和你解释,行不行?”
我点点头,“只要过了这一劫你还在,我就听你说。”
一语落地,他的刀光瞬间成屏。
可无论如何厮杀,活死人却始终不死,依旧拖着破败的身体向他扑来。持久战下,他已渐生疲惫,在不死的死者面前无能为力,占了下风。
但他始终挡在我面前,身形如山似海,我知道无论他曾经是谁,或会变成谁,现在他就是穆怀春。
他用剑在身前横劈一条直线,暂且击退了所有的活死人,他回头看着我,道:“我一直在想,如果告诉你这件事,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也许我应该让你走,可我不想让你走。”
我伸手摸了摸他,他下颌上的胡渣有些刺手,“我不走,我在这里等你说说最好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