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突然抬头望来,露出一个欢喜的笑,他不由停步,等着她过来。那个小身影钻回竹阁又跑出来,她站在他马下,满面红云,香汗悬在鬓发下。
“客人你要不要喝一点牛角酒?是我家自己酿的,你若是喜欢,买两坛子,我算你便宜。”
“你叫什么名?”
“宝笛。”
“会歌?”
“会!”
他想是下错了蛊造错了孽,索性就将错就错,把这女孩带在身边做个婢女也好。
留住之后没几日,他知道桃花蛊见效了,那女孩时常躲着他的目光又不忍不看,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总是撞到墙,若撞出了鼻血,颊边必然绯红如霞。
是心慌意乱,神不守舍,她的头饰耳饰时不时出现在饭菜里,就这样给客人端上了。他原是叫侍卫逗逗她,却不想她慌慌张张的说:“如果你喜欢我,就该饶了我。”
他大笑三声,“如果饶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她一头扎进屋子,他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为什么哭?”
她的脸在他掌上抬起,满面眼泪,“如果你喜欢我,我就不哭了。”
他的心缩成一小拳,他垂下手,拍拍她的头,“容我再想想。”
那年她的父母死在大雨里,他想或许是上天的意思,逼着他解决这一切。
他走的那日,敲了她的门,她以为雨声够大,却不知道自己的哭声更大。
“不出来相送?那我可走了。”
他刚一扭头,她便从门里冲撞出来,撞到他怀里,随后两人滚下竹梯,他左手折了,却不住笑出声,她满脸鼻涕眼泪,颇有些可爱。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所以出了这个损招?”
他想,把她带走吧,除了会摔断胳膊,也许不会有多坏。
大致上,情多是日久而生,有一个人在你背后盼你等你念你想你,回头去望的时候总叫人无法自拔。卫容觉得,当年那个桃花蛊,是误打误撞,却下对了人。
但一个男子,胸有大志,就总是无法估算女子心中的细水长流。
到了洛阳,他却不能日日相伴,东奔西走,女孩子一人总是孤独的可怜,他疼她疼的厉害,索性给她换名,换作晚芙,寓意迟来的芙蓉,芙蓉是他最爱,晚开晚败,有她之后再无旁人。那是他取的名字,她要他用着。
那年他回府见她,却遇到前来帮他商议婚事的皇家人,欲嫁来的是自己未常见过的表妹,听说出落的亭亭玉立,来人说了一夜好话,他最终停步在她的门外。那门中有他永远的宁静,他回过头,对来人摆了摆手,“既然是这样好的女子,荐给旁人吧。”
可他不知道路过晚芙门前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她在门中偷听表错了意,翌日她就出府消失了,这一走竟是三月过去,他又气又急,四处打听,直到春红落地的一天,她才从远方渡口回来。
她刚从小舟上岸,便被他拉进怀里。
“我很生气,你为什么一言不说就走?”
她蜷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如果再也不回来,你会一直生气吗?”
他点点头,叹气,“下次不要离开洛阳城,天下那么大,我去哪里找你?”
鹣鲽情深,自然难分难舍,誓言中的死生相随也不过愕然停止在五年后。
五年后的那个惊蛰日,卫容得知,原先给他下蛊的老师父与另一蛊师斗法猝死,他所下的蛊术全部破解,得此消息后,他坐立不安,不是怕反噬,是怕晚芙如梦大醒,离他而去。
那日他夜中梦到女仙,一时醒来,以为怪力乱神,是预告人之将走,他连夜在书斋画下女仙,欲挂于墙上以盼爱人长留,当夜他放下纸笔去看晚芙,却未见她,最后看见她在书斋门外小心观察什么,随后进屋摸探,翻出府墙。墨迹未干,人已千里之外。
他盼她回,盼到春生春去,潮涨潮落。
蛊术破解了,她走的遥遥无期,他也病的再无力气。
他想,死吧,就这样死吧。都因用一个错误困住爱的人五年,困住她的青春年华,困住她最美好的爱情,他该死,那不是反噬,是报应。
“我也曾胆小,我想她若如梦初醒,突然明白,一定会恨的在我心口插上一刀。”卫荣用气音说:“我死了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让她知道。”
卫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指尖已失了力气,他松下手,眉眼静静,细水长流。
“娶亲那日,其实我就在人群里,我看见她了,像女仙一样突然出现,穿着凤冠霞帔,那个画面已经在我中出现了无数次,她是天下最美的新娘,现在想想,我此生最悔两件事,低估了她,低估了自己。”
他的薄唇吐出最后一丝游气,双眼望向半开的门,我好像看得见他眼里的幻觉,烟雾朦胧,门外是苗寨,晚芙坐在绿竹阁楼上,脚腕上铃铛带着阳光,她小心且懵懂的笑着,仿佛在说:夫君啊,下一次,不要把我弄丢了。
那一刻卫容勾起凉透的嘴角,像是期盼一般朝着幻像伸出手,最终却重重的垂落在床沿。
木轩窗外飘起大雨,隔着夜色仿佛有婚嫁的乐声入耳,沧桑的隔了岁月,隔了山河,隔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