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洛金玉忙起身,去打开了门口桌上的食盒,取出整齐装了饭菜的海碗,拿了筷子过来,又坐回床沿,正要劝他吃饭,听得他幽幽道:“你若死了,咱家得比现在还不如,或许索性,就一条白绫,一杯毒酒,随你去了,给你殉葬,省得你这石头,到了地府也要遭人欺负,没人撑腰。”
“……”
沈无疾说完那话,等了一阵,没等来洛金玉接话,便抬眼看去,便愣了下。
只见洛金玉手中揣着碗筷,眼中闪烁晶莹,眼尾也红了,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沈无疾下意识要哄他,难得忍住了这冲动,撑着脸面,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会儿,洛金玉轻咳一声,道:“菜要凉了,你先吃。”
“不想吃。”沈无疾道。
“你与我生气,犯不着拿自己的身子出气。”洛金玉劝道,“要么,你先吃了饭,有些力气了,再与我吵,好过自个儿闷着。”
沈无疾:“……”
咱家看你是着实很想继续吵了!
洛金玉本还想说,让沈无疾打他一顿出气。可又琢磨着,这事儿不能说,这事放在哪儿,放在什么时候,都是错的,那自己又怎能为了哄人而提倡这种混帐事呢。
那就还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再吵一架吧。
沈无疾才不想再跟他吵一架,简直莫名其妙的……
“你担心咱家几餐不吃饭不喝水,就会如何,那你若出了事,咱家如何?”沈无疾问。
“这又岂能混为一谈?”洛金玉叹道,“荒年里灾民饿死,与富足人家绝食而亡,是一回事吗?且不论别的,我也不一定会死。”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无疾道,“咱家小时候,还没想到自个儿会被阉了呢。”
“……”这人,可真是对这事儿念念不忘。
洛金玉又叹了声气:“无疾,你先吃饭,好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父亲尚在世上,若他见你如此,心中又作何感想。”
“那你怎么不自个儿想着这点?”沈无疾问。
“我都说了,这非是一回事。我若为了夫妻矛盾而绝食身亡,便是对不起父母生育之恩。可若我为了公义而亡,我母亲与父亲必然为我骄傲。”洛金玉道,“我爹也正是如此……”
说到这里,洛金玉忽然不说了,垂眸望着手中的碗发呆。
沈无疾见他神色不对劲,问:“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或许如人所言,洛家其他人……”洛金玉眼角又湿润了起来,“他们是受我爹连累。我爹确是为了世间正义公道而直言,可其他人因他连累而无辜身亡,亦是无需争议的事实。我爹不愧于天地,却有愧于亡魂。”
沈无疾欲言又止了番,终究是顺着话道:“那你就不要重蹈他覆辙。也不是不让你做那些,只是让你缓着些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譬如像你,或是有些人,‘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吗?”洛金玉问。
沈无疾点头:“是。”
“我也不是不能如此。”洛金玉道。
沈无疾正要大喜,听见他接着说,“可我不愿如此。”
“……”那你说什么说!叫咱家白高兴一场。
“我不知,这世间为何行使公义道德之事,还要绕着弯子来做,这在我看来,是对公义道德之侮辱轻蔑。”洛金玉道,“诚然,如你这样,或许是‘聪明做法’,如我那样,是愚笨的做法。你能名利双收,而我却或许一事无成,且还要死于非命。”
“嗳——”沈无疾听他说得不吉利,忙出言拦阻。
洛金玉却已经说出了口,继续道:“无疾,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只是,不想明白,也不想这么做。”
“我记得,本朝高宗皇帝时,曾出过这样的事。京城有一男子,因种种原因,名声不好,娶不着妻,四处请媒,屡屡碰壁。这男子便对女子生出恨意,短短三年间,竟谋害了二十三位女子。此等畜生,将人奸杀后,又把尸体剖肚填土,用以泄愤。后来,一条犬在他屋后挖出了凶器血衣,这才叫天网恢恢,官府将他捉拿归案。”
洛金玉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一面继续道,“可此人被捕归案后,不久,又有一女子遇害,凶徒手法竟与那人所差无几,乃是有意模仿。接着,事情传开,乃至于全国各地,竟都有出现了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此时,幸在官府已有经验,因此倒能很快将凶手们捉拿。此事,不知你有没有听闻过。”
沈无疾看着他把碗放回食盒,用东西重重包裹回去,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人不耐烦了,要把饭菜倒了喂狗……虽说洛金玉非是这性子,司礼监也没养狗……但总之,不是就好!
沈无疾嘴上道:“哦,听过。此事影响极坏,那段时间,女子们人人自危。”
“根据后来案卷查明分析,那些凶徒杀人,其实并无章法,非是看重哪一类女子才杀,他们无非是挑自己敢下手、能得手的。”
洛金玉走回来,坐在屋内另一张床的床沿上,对着只隔了窄小过道的沈无疾说,“可是,在当时,人们于恐慌之中,为求自保,纷纷揣测凶手行凶是有‘要求’的。譬如,遇害者们戴了什么样的珠钗、穿了什么样的衣裳与绣花鞋、平日里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甚至是读过什么书。只要有心往牛角尖里去钻,总能找到些穿凿附会的所谓相似之处。因此,便天天有传言,如何如何的女子才会被杀,如何如何的不会被杀。百姓女子们依照传言,变更自己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如此还不够,也都不敢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