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来到喻府,先向皇帝见了礼,然后去窗前探望喻阁老。
喻阁老说是中了风,瘫了半边身子在那动弹不得,可还是说得话出,只是说得断断续续的,声儿也小,说多了还无法自控地往外流口水,看起来很令人心酸。
他见着了洛金玉,哆哆嗦嗦地叫“阳山”。
皇帝在旁叹气:“唉,他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糊涂的时候就认不清人了。他刚见着朕,还叫朕父王的名儿。朕的父王年轻时候入京过,他招待的,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朕呢……唉,一代良臣贤相,老了得这不体面的病,也是叫人难过。吴国公也是老,也说身子不好,可究竟比这强些。也说不好,吴国公是习武的,阁老是文人……”
洛金玉听得也很是唏嘘,待在病床前陪着喻阁老说了会儿话。喻阁老认他是他爹,他本还解释,见解释不清,便不解释了,听着喻阁老在那低声絮絮地叮嘱“阳山”此去江南赈灾要做事低调、懂得变通,不要和曹国忠对着干,留得青山在……
洛金玉越发眼酸。
他父亲洛阳山当年正是去江南赈灾时知晓了曹国忠许多罪状,与曹国忠在江南的干儿干孙们大起干戈,眼看灾民成片死去,洛阳山急怒之下,以钦差身份力斩了其中几人,方勉强暂时平息事态,震住了其他人,将灾给赈了。
洛阳山回京之后,更是愤而上书,弹劾曹国忠,因此将曹国忠得罪了个干干净净,曹国忠大怒之下,捏造罪名,灭了洛家满门。
……
人也探望到了,皇帝不便在宫外久留,展清水直接替他拒了喻长梁的留饭。
临走时,皇帝看向洛金玉,道:“子石,你陪朕一起回宫吧,朕有些事要和你说说。”
洛金玉点头跟上。
喻长梁父子带人送皇帝离开,回去房中,两人关起门来议论。
喻长梁冷笑道:“哼,若不是皇上救他一命……”
“你收点儿心吧,”他爹皱眉道,“我看皇上不像凑巧,倒像是有意带他走。若洛金玉在咱家出了事,明面上不管你怎么撇开,私下里谁不知道怎么回事?你都当是傻子,就你聪明?你也知道明面上不能干的事不耽误私下里干,到时候还是一摊烂账。”
皇帝与洛金玉坐的马车是展清水亲自驾驶,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没君天赐平日里所坐马车豪华,可前前后后的隐藏了不少高手,护得严严实实。
“你知道朕为什么叫你跟来吗?”皇帝问。
洛金玉道:“皇上担心臣在喻府会遭不测。”
“啊?”皇帝一怔,半晌反应过来,挥挥手,“你这就想得太吓人了,不至于,不至于,你在他家出了事儿,他们这不自己惹一身骚吗?朕觉得他们不至于,啊,你也别就看谁都这么坏。”
洛金玉坦然道:“或许是臣心胸狭隘,因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依臣看来,若想要这么做,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撇清干系。”
皇帝好奇道:“怎么做?”
“臣听小君大人说,阁老有一儿,当年剿匪时遭遇不测,患有疯症,若有心撇清干系,大可趁臣登门时,叫那位病人动手。患有疯症者,人不能自控,且此人立有功勋,依本朝律例,最多训斥喻府管教不严,便不会再有下文。”洛金玉道,“当然,这只是臣以小人之心而生的揣测,并没有说他们一定会有此想法打算。”
“唉……”皇帝也不好顺着他这话说他是小人之心,只得委婉道,“你这也是跟他们有些仇怨,因此过多防备了……倒也不至于此。”
说着,皇帝又笑起来,“不过,你既都这么觉得了,怎么还敢只身来喻府?你难道猜到朕也会来?”
“并非如此。”洛金玉淡淡道,“臣怎么猜他们,他们究竟怎么做,与臣探望先父病重恩师并无冲突。”
“你也真是人傻胆大。”皇帝白他一眼,“若真是你猜的那样,朕也没来,那你现在不就死了?”
“生死有命,”洛金玉道,“岂可因惧死就做违背良心道义之事。”
皇帝看他这木头脑袋就无语,从果篮里捡了颗橘子给他,自个儿也拿了一颗剥皮,一面道:“朕叫你来呢,是有件事儿和你商量……朕刚去阁老那,你还没来时,他有过一阵清醒的时候。”
皇帝长叹一声气,认真望着洛金玉,“子石啊,养孤院的事,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洛金玉面不改色地问:“可是阁老拿什么利益与皇上置换?”
“你——你这可就真是仗着朕脾气好了,换个人来,你脑袋早不知掉几回了!你可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皇帝怒目而视。
洛金玉却很是无辜:“臣别无它意,只是一问。”
他当真不是讽刺,而是想起沈无疾与他说过诸多官场事例,因此确实如此疑问。
谁料皇上这就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样子。
“没有利益置换。”皇帝憋着气儿,道,“也就是……唉,看他那样子,朕也心中不安啊。怎么说,他也是三朝元老,功劳苦劳他都有,如今成这样了……多少也跟你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