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司礼监掌印之位空悬,无论众人何等各有心思,圣意不决,仍让首席秉笔展清水代管大印。
展清水整日里忙得不行,好容易才寻得喘息时机,却也不歇,径直去到东厂找何方舟,邀他一起去探望沈无疾。昨日他去向沈无疾宣完旨意,还得办些手续,亦要紧着回宫向皇上复命,因此只问了洛金玉如今住址。
见是这等事儿,何方舟也不推辞,点点头应了,与他出了东厂,在街上买了些寻常礼物糕点,便循着住址找去。
两人一路走得远,若故意生疏不说话,反而尴尬,像有什么似的。何方舟便语气温和、态度自然地与展清水寒暄,问他近日掌印是否习惯,云云。
展清水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事无巨细,恨不得都掰碎了与何方舟说。
这样一来,路上倒也和睦。
待展清水说得差不多了,也快到沈无疾如今的住处了,他四下打量,叹气道:“这儿也忒偏僻了。”
他和何方舟还要比寻常人脚程快,却也走了老半天呢。
何方舟也四处看了看,安慰道:“地儿是偏僻了些,却也安静,看着也干净,不是什么乱巷子。”
“嗐,再怎么说,也是个……不好的地方。”展清水犹豫着,看着何方舟,意有所指地低声道,“沈无疾他哪儿都好,平日里那么聪明有本事的一个人,偏偏在那事儿上栽跟头,胡乱寻人,落得这地步……”
何方舟:“……”
他如何听不出这人的话中深意,只能装作听不懂,淡淡道,“你非他,又何必妄议他的私事。”
“可是方哥——”
“别说了,时候不早,若去晚了,他们家饭都蒸上了,却见咱俩去了,又得重新折腾,多麻烦人。”何方舟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去。
展清水知他是躲着自个儿提那事,也不敢逼着多说,只能默默跟上去。
两人绕过一个弯儿,本以为还要仔细辨认附近这些长得颇像的门口,却大老远儿就一眼找着了。
原因无他:沈无疾就在那儿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颇觉惊奇,越发快地走上前去,纷纷叫道:“无疾,西风。”
西风本正扶着梯子,仰着头指挥干爹刷漆呢,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忙叫道:“何公公,展公公。”
沈无疾往下一看,笑起来:“嗐,还愁没钱呢,这不,钱袋子就来了!”
西风:“……”倒也不必当人面说得这么直接。
他干爹昨夜里说得成竹在胸,说有办法弄到钱买这个买那个,还说难得清闲,要领着他爷俩儿去听小曲儿看台戏。
西风还以为干爹有什么好法子呢,不料,是去向干娘要。
还没要着多少。
今早上,干娘出门上朝了,干爹悻悻然地坐在院子里把要了半晚上才从干娘手里抠出来的一串钱数来数去,快数出花儿来了,悻悻然地对着西风说坏话:“别学他,就没见过这么抠的。”
西风:“……”
因钱不多,小曲儿听不成,戏也没法子看了,这个那个都买不成,削减一番,最终爷儿俩也就去街上买了两桶红漆回来刷门和柜子。
买了漆,干爹的心情也舒缓些了,哼道:“别急,咱们每天要一点儿,积少成多,集腋成裘。”
西风:“……”
他想了想,把“儿子不觉得干娘会每天都给您一点儿”给吞了回去。
他不想掺和爹娘之间的事儿,因为出了事儿,干爹又不敢找干娘的麻烦,只敢找自己的麻烦……
沈无疾半点不跟何、展二人客气,从梯子上下来,瞄了瞄他俩手上的东西,嫌弃道:“乔迁礼送糕点,你们不觉得寒碜,咱家还寒碜呢。”
何方舟笑道:“看你如此泰然处之,我们倒也放心了。”
展清水则道:“谁说只有糕点了?你总不能让我俩把银票提在手上吧?”
沈无疾这就高兴了:“上道。”说着,轻轻踢了西风一下,故意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有没有肉吃可看这俩财神爷的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请进去,上座,泡茶!”
何方舟与展清水对视一眼,都笑着摇起头来。
刚刚来到这偏僻住处,虽然何方舟嘴上帮着说话,可心里面与展清水一样打着鼓,担心沈无疾难过。虽以前沈无疾吃过苦,比这苦多了,可究竟是一时从云端栽下来,难免心中郁结。
如今一看,这人是着实泰然,并不像在强颜欢笑的样子。
西风早就跑进去烧水泡茶了,沈无疾则把梯子收了,和漆一起拿进门里放好,然后引着何、展二人进去,一路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