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住处是洛金玉亲自寻了房介谈定下来的,地方不大,在偏远快出城了的一处长巷子深处,是一进出的四合院,房屋有些年头了,家具也很简陋。
如今沈府所有财物充归国库,连同府邸也没收,沈府的下人都遣散了,只剩下明先生、洛金玉、沈无疾与西风四人。
本也在朝中有些人无论出于何等心思,是真心也好,虚情也罢,总有来说些好话,要帮或借洛金玉些钱银,为他们寻个好宅子的。
说实在的,到了沈无疾这地位,可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尤其是皇上的意思那么暧昧。
当初喻系不惜撕破脸皮,教人弹劾沈无疾,桩桩件件还都是大案,看起来是要一击即中。
谁料,皇上转身把这案子交给了洛金玉去办。
这但凡是个明眼之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并不想严办沈无疾。
世人皆知洛金玉是个刚正之人,可再刚正的人,与枕边人不恩爱也就罢了,平日里他与沈无疾偏偏又那么恩爱不避嫌,且沈无疾的身份还为他助力那么多,怎么想,洛金玉这回也要破例徇私了。
谁知道,想来皇上大约也料不到,洛金玉竟当真是个冷血无情的白眼儿狼,沈无疾对他那样大的恩情,他竟如此“回报”。
当然,也有人说,洛金玉这才是最聪明之举,以退为进,一石二鸟,这不就既保住了自己的名声与仕途前程,还保住了沈无疾的一条命吗?
眨眼间,流言蜚语四起,沈无疾案件本身都没兴趣谈了,都在议论洛金玉。
可议论完洛金玉,还是得回到沈无疾的身上。
如今沈无疾的身份很尴尬。
他被褫夺所有官职称号,赶出了皇宫。
以往有品级的太监,要么不查,要么一查,必是大罪,就直接杀了,或是下重狱,几乎从未有过被赶出宫的先例。太监乃是皇帝家奴,家奴犯了错也是家奴,家奴只有□□或处死,若将之逐出家门,岂不还是便宜了他,还他自由身?
然而洛金玉据理力争,说太监既有品级俸禄,任职公差,为何不按官律平等对待?
按照官律,若是与沈无疾同等品级的朝廷官员犯了同样的罪,又有同样特殊处境为难,情有可原,便可免去处罚,贬黜原籍。
朝中人各怀心思,有明哲保身不说话的,随便洛金玉怎么折腾,反正自己不说话,哪边队伍都不站,也自然有反对的。
倒是没人敢在明面上帮洛金玉说话,最好也不过是不帮他对面的人说话。
洛金玉却也无需任何一人来帮他说话,他一人足矣。
皇上身心舒坦地坐在龙椅上看着洛金玉舌战群儒,把那些平日里除了给他惹麻烦就没见干过多少好事儿的混账给说得哑口无言、面色发青,时不时要故作姿态地捂一捂自己的嘴,装作压抑咳嗽,来掩饰忍不住的笑意。
他也不管洛金玉究竟说些什么,总之见那些人吃瘪,他就在心中疯狂鼓掌叫好,等到最终那些废物无话可说了,皇帝再拍案结论:洛子石说得有道理,听他的。什么,有爱卿不服?无妨,你可以不服,朕再开明圣通不过,你不服,你就与洛子石再辩,辩赢了他,朕就听你的。
众臣:“……”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听洛金玉的了。
不仅如此,洛金玉还因此事得到启发,细思太监管制着实不合理,太监荣辱生杀,除却特殊几人外,几乎可说全凭皇上一人喜恶决定。
这不合理之处,其实对太监有好有坏,甚至,还是好处大于坏处。
坏处类似沈无疾这次一般,若太监犯了事儿,又成了皇上弃子,皇上不保,大约就是死路一条,或干脆打死,或死于狱中,不如官员那样立法规定,惩罚多样,生路较多,至少,流放三千里比死在狱中要强些。
可寻常太监也很少非得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因此这一点坏处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就仿若天上的星星,知道在那儿,也知道可能星星有朝一日会砸下来,若砸下来掉自己头上,必死无疑。
可偏偏,星星很少掉下来,更少那么凑巧就掉自己脑袋上,因此又何必那样恐慌。
但好处,就太大了,且是摆在面前的石头,不仅看得见,走过去几步,就能摸得着。
官员升迁,固然有皇上偏爱是好事,可却绝不会完全因此决定,需得经官部考核评定,之后也不能就此心安省事儿地坐高位子,得受各方审视,如吏部、都察院等,每年还要考评打分,若分数不尽人意,皇上也保不住,且还没话说。
可太监升迁,就轮不到外人决定了,乃是皇上说了算。就算无才无德无能,只要皇上喜欢,大臣们最多上疏说说,不痛不痒,当没看见就行了,他们无可奈何。
因此洛金玉提出改革太监官制,倒也没多少人说他是偏袒太监。
不如说,许多都还称不上太监的宦官,连上各太监们,都想强烈反对。
皇上亦装傻充愣,拖延此事。
这倒都是后话了,且说沈无疾之案就此落定,他被贬出宫,身份很是尴尬。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