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一生在官位上并无大作为,远不及喻阁老前程,非他不懂官场,而是看懂了,却不屑与之谋,又不敢与之对抗,只得装作庸庸碌碌。
如今他对着自己此生最得意的学生,已是无所顾忌,将他几十年来所目睹之种种、所不忿之种种,皆酣畅言之。
洛金玉跪坐在这位老先生面前,认真地听,认真地将每一句话都牢记在自己的心中。
这一幕,与每一个稚童初入学堂聆听先生教诲时相同。
只是,许多稚童长大后,就不记得当年的自己了。
“那日在瓦子街春花馆所遇到的天竺法师和接头人,一直都有东厂暗探分头跟随,只是法师好说,那两个接头人却谨慎,探子怕打草惊蛇,不敢跟得太紧,尚未查出他们的根据之处。”
东厂里,何方舟正向沈无疾禀报近况,“据展清水所言,那两个法师的师父瓦美大法师在途中失踪于一个县城。咱家心想,接头人这边儿,必然会派人去那县城寻人,因此,已于当日便遣派了探子去那县城,先一步找到瓦美大法师。”
“呵,还找什么找,十之八|九,连骨头都喂狗了。”沈无疾轻笑了一声,“展清水说,那瓦美大法师身上携带了许多珍贵法器。咱家有意向金玉打听过,他书读得多,说那边的宗门法器多纯金宝石铸造。那地方的官员见着了,能不惦记着据为己有吗?”
他倒是猜中了结尾,却不料促使那地方的小官员们下狠手的,还真不是那些黄金宝石,而是惧怕他沈公公的威名。
“不过,人去了也好,多条路子跟君天赐那边的人。”沈无疾道,“至于京城这边,还是得抓紧点儿,虽然如今失踪的只是些暗娼,可他们那药就是个荒唐玩意儿,试到下辈子也试不出成功的,到时暗娼抓完了,就是乞丐,逐步就到了明面上,叫人察觉了,东厂必然又得被骂一通没用。”
何方舟点头,又道:“听闻君天赐这些日子又托病没上朝了,他也没来曹国忠这里了。”
“哼!那病秧子。”沈无疾刻薄道,“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何方舟笑了笑,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又议了会儿养怡署与君天赐之事,说完了,沈无疾话锋一转,开门见山:“你和明庐怎么回事?”
何方舟一怔,欲言又止,竟没急着否认。
这令沈无疾心中一惊,急忙道:“你来真的?”
何方舟看也不好意思看他,别过头去,只道:“我有分寸,不该让他知道的,绝不会泄露丝毫。”
“现如今咱家是跟你说这事儿吗?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沈无疾皱眉,“当年他为了给洛金玉出气儿,闹遍了京城权贵女眷,还是你和我负责调查此事的,你给忘了?”
何方舟不说话。
沈无疾恨铁不成钢:“怎么的,还不乐意咱家提?咱家不提,他就不是薄情寡幸之辈了?”
何方舟总之就是不说话。
“你不说话,就是心虚。”沈无疾道。
何方舟忍不住道:“也有可能是不想和你说。”
“哼,借口罢了。世人但凡觉得自个儿占了一点理,也绝不会不肯开口辩驳。除非是自个儿也明明白白地清楚自个儿不占理,才会刻意摆出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沈无疾冷冷道。
何方舟又不说话了。
“你倒是说说,你吃错了什么药?”沈无疾催他,“何方舟,你别在这儿装哑巴!”
何方舟被他催得憋不住了,问:“展清水让你来说的?”
“嗐!你想得美。他呀,还在你家埋头种地呢!但凡他能有半分机灵,能叫明庐捷足先登?”沈无疾道。
何方舟:“……”
沈无疾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咱家与你是生死兄弟,绝不想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若也是个花心之辈,就罢了,与那混账无非是坑对着坑,看谁坑得过谁。可你不是,你……唉,你可别叫人给当新鲜玩意儿给捉弄了。”
沈无疾这话说得直接,说得难听,却也说得坦白。
任他平日里对着何方舟也多阴阳怪气的,可究竟是过命的交情,也是真心为何方舟着想。
何方舟自然也知道这点,不过,这世间情之一字最为难解,他如今为情所困、为情所惑,又哪里还能是往日那个冷静理智的自己。
他不对沈无疾发脾气,却也不满,又不说话了。
沈无疾自认识何方舟以来,哪里见过这人这个样子?心中越发惊讶防备,忙问:“他抱过你了?”
何方舟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睡过了?”沈无疾怕他不明白,追问道,“你知道咱家的意思,你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