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沈无疾便回来了司礼监。
何方舟急忙站起身,向他使了个眼色,便被他领去了无人的书房。
沈无疾看着何方舟关门,问:“何事这么急?”
何方舟转过身来看向他,低声道:“君天赐领了圣谕,要私见曹国忠。”
沈无疾微微皱眉:“他哪来的圣谕?我在皇上跟前,听都没听过这事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有此事,你必先知会我一声。”何方舟道,“因此我方想尽办法阻拦,拖延了时候,急匆匆来找你。我心想着,他不至于敢假传圣谕,这恐怕真是皇上下旨,问题却在于,皇上为何这么做,君天赐又为何要见曹国忠。”
曹国忠实则没死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连展清水都被瞒在鼓里。
而之所以留曹国忠这条狗命,不外乎是相传他身怀龙脉秘密——谁传的已无从考究,总之当初是当今皇帝亲自下的令,要沈无疾好好拷问出这事儿来。
当然了,皇帝也半真半假地向沈无疾交过底:一则,事关龙脉,他最信任沈无疾,不那么信任喻阁老与君太尉等人,因此交给了沈无疾;二则,他自个儿揣测龙脉这等东西,说不定具化出来,是一个藏宝库。
可沈无疾后来却从曹国忠那得到了答案:所谓龙脉,结合前后言辞事迹来看,大约就是浮门了。曹国忠曾信奉过的那位“仙人”,则更是“老熟人”,除了宋凌,不作他想。
而曹国忠所追求的所谓令死人复生之法……
唉,自梅镇回来的沈无疾提都不想再提起。
总而言之,什么云山雾绕的,统统都是狗屁。
玄门是有,不如废物;
“仙人”没有,被人玩儿死了的狐狸倒有一只;
至于复生之法,呵呵。
到此为止,沈无疾看待曹国忠,完全是看待一个如同废物、只会浪费每日两餐馊饭的死人了。
可偏偏他又不想将玄界之事说出去。
因此他只得往曹国忠的饭菜中放微量的一种毒药,这个毒药奇特之处在于查不出来,届时无论怎么验尸,得出的结论只会是曹国忠自个儿忧虑过重,因此耗尽了心力而亡。
可如今,还没等药效积累完成,君天赐怎么又来掺一脚了?
沈无疾皱眉思忖一阵,对何方舟道:“你让君天赐去见曹国忠,能在旁听着就听,不让听,也罢,只需注意别让曹国忠能逃脱走,若君天赐要解曹贼束缚,就是拿出了皇上手谕,也绝不能。咱家这就回去问问皇上是何意思,晚些时候找你。”
何方舟点头,匆匆地赶回去了。
却说沈无疾回去皇帝跟前,已换了副温顺笑面,支退左右宦奴宫娥,低声道:“奴婢刚刚是回司礼监了,何方舟何公公说小君大人领圣谕去了东厂找他,说要面见曹国忠。这曹贼狡猾无比,且武功高强,又身负玄秘,何公公不敢轻易答应,又来请我请示圣上。”
“哦,你说那个……”皇上摆摆手,“是朕同意的。”他看一眼沈无疾,笑道,“这不你一直审曹国忠,也没问出个啥来吗。起初朕是寻思着,龙脉是个大秘密,朕和你才亲近自家人,因此叫你去问,也借口支开其他人。可这君天赐前日里来找朕,说也不是对你有意见,但他心想,曹国忠对你一定是忒有恨意,大约宁可死也不愿意叫你再多立这个功。朕一琢磨,还真有道理。因此,这问询龙脉之事,就由君天赐去做吧。”
沈无疾不动声色地问:“若是如此,那曹国忠是否要移交别处关押?”
“这倒不必,天牢长久以来都是何方舟东厂管着的,也没出过岔子,且一时半会儿,去哪寻个比那更牢固的地方?还搁那吧。”皇上道。
沈无疾却正色道:“奴婢斗胆,如此一来,若曹国忠出了岔子,是算东厂失职,还是算小君大人的责任?”
皇上不解道:“什么意思?他能出什么岔子?”
“这奴婢不知道,奴婢自然也希望不会有岔子。只是以防万一。以前曹国忠由东厂全权看管负责,不能见他人,因此若出了事,自然是奴婢与何公公全权尽责。可如今小君大人亦能进去了……”
“唉,朕发现,你们京城中人想事情,总要先往坏处想。曹国忠好端端的,你就怀疑君天赐要杀他。”皇上叹气。
“奴婢惶恐,”沈无疾忙作出慌张模样,弓着腰道,“奴婢绝无此意,只是遵循惯例,方有此一问。”
“你说实话吧,”皇帝问,“你是不是怕朕宠信君天赐,不宠信你了?”
沈无疾:“……”
他心中骂骂咧咧这蠢货自作多情,面上讪笑道,“奴婢……奴婢岂敢有争宠之心,只要能为皇上尽忠,奴婢万死不辞。”
“嗐!别装了。”皇帝却一脸看透了他的神色,笑着打趣道,“放心,他绝争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奴婢愚笨,不知。”沈无疾道。
“因为你这边儿还有个洛子石啊。”皇帝揶揄道,“他一个孤家寡人的,怎么打得过你们俩?”
沈无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又请罪:“奴婢失仪,皇上恕罪。”
“没事儿,没别人。”皇上却忽然又叹了声气,神色正经起来,看着沈无疾,意味深长道,“谁能信,谁该信,朕心中有数。”
沈无疾忙道:“皇上圣明,是奴婢多嘴了。”
“不忙着说见外的话,朕是要和你说掏心窝子的话。”皇上缓缓道,“如今洛子石入朝为官,朕是要重用他的。他是洛阳山的亲儿子,洛阳山是喻阁老最得意的门生。而洛金玉与你的姻亲干系,又满朝皆知。你且还是本朝最得势的太监。”
皇上轻声问,“你是君太尉,你不心急?”
君天赐下到深牢,独自与曹国忠交谈了一番。
他此行不为其他,只为了来问当年曹国忠试炼的那些复活之法。
本来曹国忠懒得理他,却见他拿出了呦呦山之奇闻怪事,终于多了几分精神。
至少,肯睁开眼睛看他了。
君天赐今儿又是坐着轮椅来的——他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他坐着看曹国忠,微笑道:“曹公与我是没有仇的,又何必对我如此冷漠。说起来,我倒与曹公有共同的仇敌。俗话说得好,仇人的仇人,便是自个儿的友人。”
“呵呵,”曹国忠冷笑道,“说得和真的似的。”
“是真是假,曹公心中自有分寸,我不多说。”君天赐笑道,“我只问曹公一件事,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闻言,曹国忠厉目看向他。
君天赐不慌不忙道:“曹公别生气,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提醒你。我有意求得曹公帮助,一定是希望曹公活的。还是那句话,我与曹公、家兄与曹公,虽政见不同,或有公仇,可绝无私恨。如今曹公大势不在,一介戴罪之身,且永无翻身之日,说句冒昧的话,我与家兄何必将你当作对手,你当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