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被沈无疾闹得人仰马翻,洛金玉好容易一一安抚下来,回头一看,沈无疾没了。
来福心情复杂道:“老爷让您别找他,也找不到他。”又道,“他说他去东厂了,您不去接他,他就死在东厂,不回来了。”
来福接着道,“老爷说后面这句话只是对小的说的,不是对您说的。但小的心想,他应该是对您说的。”
洛金玉:“……”
洛金玉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整整齐齐、俊秀风流地去东厂接夫人。
东厂门卫远远见着洛金玉,面露喜色,急忙迎上去:“洛大人!”
“洛大人可算来了!”
“洛大人,沈公在这儿!”
“洛大人是来接沈公回府去的吧?”
“夫妻俩哪有隔夜仇,我爹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沈公年纪尚轻,还是个孩子,洛大人多包涵,多包涵。”
“洛大人里面请,快请——洛大人来接沈公了,快去通报!”
洛金玉:“……”
好在东厂所处僻静,且百姓轻易也不愿来附近转悠,都绕着走,因此没外人见着平日里威风八面、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东厂之人如此谄媚嘴脸。
就差跪在地上求洛大人带走沈公了。
平日里沈公来倒还好,可如今沈公是带着怨气来的。
来了没十二个时辰,他已踹坏了曹耀宗的摇摇木马,吓得孩子好容易哄睡着了还在做噩梦打哭嗝;何公劝他多喝点酒,意图灌醉他睡一觉,不料人没灌醉,倒是半醉不醒,越发伺机撒起酒疯,大半夜的,先高声唱戏,后大声吟诗,还提着酒在屋顶上舞剑,顾影自怜,悲悲戚戚,一时间众人从梦中惊醒,还以为今儿是冤魂集体索命来的时候。
好容易听明白了,是沈公闹腾出的声音,他们一时又以为是洛大人红杏出墙了要纳妾。
细问清楚,哦,是洛大人不让他骂他亲爹打他亲哥淹他义子。
这委实是劝无可劝。
既不敢劝他别骂他亲爹打他亲哥淹他义子,又不能说洛大人不该不让他骂他亲爹打他亲哥淹他义子。
实在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好容易何公将他从屋顶上拽回去,大清早的,东厂诸人起身出门,途径后院池塘,就见一人坐在水边,失魂落魄,落寞寂寥,任谁去和他打招呼,他都要先用再幽幽不过的眼神盯着人看一阵,看得人浑身发毛,方才幽幽开口:“也是来瞧咱家笑话的是吧?”
“沈公,属下并无此意……”
“咱家瞧你像个笑话!”
“沈公,属……”
“还看?!”
“属下这就告退,不扰沈公……”
“都走!稀罕呢?从来也没人疼咱家。咱家所求过分吗?咱家不贪钱财权势,不图什么,就图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竟就求不到吗?”
“……沈……嗳,沈公,属下不走,属下陪您说说话,一抒心中郁结。”
“滚!”沈公顿时厉目而视,尖声骂道,“少在这儿见缝插针的,一池子水在这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竟也敢打咱家的主意!咱家早就觉得你看咱家的眼神不对了,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背着棺材跳水——存心找死!你且过来,咱家今儿就教你知道,什么叫不该看的别看,不该想的别想,你这混账!敢跑?跑什么?站住!如今竟是谁也敢不将咱家放在眼里了!都是混账!都是!天下男儿皆薄情寡幸,今儿咱家就叫你们都做宦官!来人哪,把那混账抓起来,阉了!”
“……”
此等惨案在短短时间内发生不止一起,直叫闻者觉大难临头,见者思唇亡齿寒,东厂今日的外出办公积极性大为提高,人人抢着往外跑,宁可冻死他乡,也不留在东厂。
总而言之一句话,求沈公别如此欺软怕硬,有本事去找洛大人骂啊!
洛金玉被东厂人热情似火地迎接进去,坐在客厅里等他们去通传沈无疾。
半炷香后,一人过来赔笑,道:“沈公问大人,可知错了?若大人知错了,他就宽仁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较这事儿了。”
“……”洛金玉皱眉,“劳烦转告他,家中私事,我不欲向外传说,请他亲自来和我说。”
这人便回去传话。
沈无疾一听,十分警惕,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洛金玉不肯认错。
其实不肯认错倒也罢了,可洛金玉若不认错,恐怕还要倒打一耙,继续说他,更甚者,要和他翻昨日旧账。
嘶——
昨日旧账不能翻,翻了,咱家就讨不了好,少不得还要被牵着鼻子走,去向那姓明的老头儿道歉。
道歉也罢,怕只怕道歉之后,那老头儿从此见着了好处,成天来这套,金玉虽不见得当真被说动悔婚,可时候久了,难免耽误咱家好事。
那些都可稍后再说。
要紧的是,洛金玉他竟不肯认错!
咱家与他夫妻一场,夜夜温存,日日恩爱,胡话都肯说了,胡事也敢做了,时不时还对咱家吟诗做赋,说些再叫人疼爱不过的甜蜜话……还以为石头也长了心了,如今却为着别人,那样说咱家!
咱家满腔的一厢情愿……竟是将真心都错付了!
其实,沈无疾又哪里真是如此想的,他自然也知洛金玉对自个儿是真心诚意,知道洛金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知道归知道,委屈归委屈,他如今就是受不了这份委屈,偏要往最自怨自艾的方向想。
那人又赔着笑向洛金玉传话:“沈公说,您先认错,他再和您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