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赐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只问:“若我也不升堂呢?”
“你不能不升堂。”洛金玉道,“依本朝律例,钦差下巡,所遇鸣冤,必须受理升堂。钦差代天子下巡,若有差池,便是辱天子名声,折圣上颜面,罪加一等。”
君天赐忽然笑了笑,道:“我不是钦差,我从没说过我是钦差。”
“那你就是假传圣旨。”洛金玉道。
君天赐道:“皇上口谕是真,只是没封我做钦差。”
洛金玉问:“你无需在此与我胡搅蛮缠,我只问你们今日究竟有没有人坐堂断案?若你们都宁可就此免职也不升堂,也就是说,梅镇如今官衙瘫痪,没有能主事之人,梅镇理应立刻交由军方管辖,且遣东厂太监并锦衣卫各二人监督,以防大乱。沈无疾所调官兵尚在梅镇,皆高于本地守城兵官等级,合该他们立刻接管,且就近请回司礼监掌印太监沈无疾监军监镇,于情于理于本朝律例,皆叫尔等再无狡辩之辞。”
他目光沉静,很有几分不屑地看着君天赐,问,“我再问你,你们是要煽众杀我,还是出来一个人,立刻升堂?”
君天赐笑道:“不愧是太学院第一,今日我亲眼所见,才知若清所言不虚。”
他轻轻地瞥了眼旁边无措的梅镇官员,漫声道,“徐大人死了,你便是本地最高位的官,理应你来升这个堂,但我观你神态,也不知你敢不敢、想不想接这门差事。”
本地官员:“……”
不敢,不想,却又如何能说?
他讪笑道:“钦差在此,卑职怎敢造次?”
“我说了,我不是钦差。”君天赐道。
洛金玉在此刻插嘴:“你既奉上谕,暂管梅镇,虽无吏部文书流程,也算钦差。”
本地官员本就夹在本地父老与嗜杀歹毒沈无疾中间,生怕自个儿里外不是人,如今听得洛金玉这话,立刻精神一振,巴不得立刻将所有的事都推到君天赐身上,让君天赐去头疼去平衡:“君大人,您奉上谕而来,卑职实在不敢逾越啊。”
君天赐如何看不透这等官吏狡猾,淡淡道:“王大人得想好了,若由我来升堂,也就是说你怠职,该就地免职。”
这小官闻言,不由踟蹰起来,搓了搓手,讪讪道:“这……可是……”
世间之人无非如此,只想着好处,不愿吃半点亏,贪婪可笑。君天赐在心中冷冷道,面上却仍含着笑意,温和地问:“王大人可想好了?”他又看向这位王大人身后的其他官员,“依本朝律例,王大人就地免职,就该依次往后轮数,赵大人,钱大人,孙大人……待你们都免职了,方才轮到钦差大人主堂。我没什么可或不可,都行,总之我既奉旨而来,也跑不了,无论你们谁来升堂,我都得一旁陪着,因此此事顺着你们来,你们决定。”
他这话一说,诸人心中的算盘又劈里啪啦打了起来,暗道,如此说来也对,无论是谁主事,这钦差既撞上了,便跑不了,怎么都得陪堂。说是陪堂,他乃京官,又得皇上钦点来梅镇接管,怎么看,他都是主事的那个人,其他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想必那沈公公也心知肚明,事后冤有头债有主,哪怪得到我们这小鱼小虾头上?
这么一想,那白白免职就是一件天大的亏事了。
因此,王大人将心一横,牙一咬,道:“本是卑职等不敢偈越,可既公职在身,不得不如此,还望君大人海涵,也请大人务必陪堂听审,指示一二。”
君天赐暗自冷笑了一声,嘴上安抚道:“放心吧,我跑不了。”
这么一番折腾,可算是能开堂了。
洛金玉见状,便将鼓槌放回去摆好,整整衣袖,朝官衙里走去。
君天赐与一众当地官员们倒还走在他身后边儿,仿佛他洛金玉才是主事官似的。
围观镇民们相互拥簇着,也跟着去了,里三层外三层地挤在衙门门口,外三层的人脖子伸得和鹅似的,使劲儿探着脑袋往里看。
王大人又与君天赐“谦让”了一阵,不幸“败下阵来”,眼巴巴看着君天赐的轮椅被推到了一旁,他不得不迈着沉重艰难的脚步上了堂,坐在“再世青天”的牌匾之下,拿起惊堂木,不甚熟练地往桌上一拍——他并非梅镇父母官,那位被沈无疾杀了的徐大人才是父母官,他王家旺坐这儿主审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只是听得这响声,也不知怎么,王大人忽然有些莫名的镇下心来,深深呼吸一口,想着徐大人平日里的模样,横眉问道:“堂下何人?”
洛金玉负手而立在堂下,道:“洛金玉,京城人氏。”
“你为何事击鼓?”
洛金玉道:“一为我半月前来到梅镇,无故被邪神教众迷晕,绑了要送去沉河之事,二为上百名如我一般遭遇、却不如我侥幸得生,早已葬身江底或别处之无辜亡魂。”
这事牵连甚广,十数年来,梅镇上下沆瀣一气,不说先前那位徐大人,就连这位王大人,能在梅镇坐得这位子,也免不了是在氏族中有点身份的,那就免不了人情裙带,免不了身陷其中,若真细说彻查,他也逃不过干系。
因此利益所在,王大人虽惧怕沈无疾,也憎厌洛金玉,闻言,想了想,问:“你有何证据?”
洛金玉道:“你们绑了我,问我有何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