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已经喝了,茶还是温的。”洛金玉低声道,“我又要睡了,你不必再送茶进来。”
来福只好应了一声,退回到一旁的小房子里继续休息。
洛金玉听着来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撑不住了,低下头,眉头紧蹙,眼泪又流了满面。
“娘……”他低低叫着,就这么坐在地上,哭了许久许久。
宋凌在一旁看了许久许久,终于也忍不住,蹲在洛金玉身旁,温柔地伸手去摸他的脸,轻声道:“虽也不知你从何看来的,但据我所知,浮门确有叫人白骨生肌、死而复生的秘术,可惜我当年因缘巧合,只窥得其中一角。你既对那俗世女子如此念念不忘,我又如何能看得你这样难过?不若我助你去浮门寻得那禁术?也好叫你开心,毕竟你是我夫人。”
洛金玉听不到宋凌说的这番话,也感受不到被人摸了脸,他仍坐在那,继续无声无息地痛苦。
……
接下来几日,沈无疾仍被无数的公务绊住脚,去哪都被展清水派人盯着,唯恐他偷溜回去找洛金玉,气得偷跑无门的沈无疾着急上火,天天和展清水大战八百回合。
而洛金玉自然不会将那夜里的事说出来叫沈无疾担忧操心,白日里便装出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模样,好叫沈无疾派来的小宦官去传话无事。
可在夜间,洛金玉所做的噩梦却仍在持续,且一日惨过一日。他每天都不敢闭眼,因他只要一入眠,就会梦见他母亲遭受各种血腥淋漓的酷刑。夜间吓醒后,他还会听见母亲飘忽的声音。
……
如此几日的折腾下来,洛金玉的神思都恍惚起来,有人时尚且勉强自持,独处时就已控制不住。那根本不是恐惧,而是无尽的自责,似弥漫的荆棘,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刺都扎进了最嫩的肉里,还在不断地生根。
终于,在一日午后,司礼监乱了。
原因是沈府里来人,说洛金玉留书出走了。
沈无疾一把夺过那人送来的信封,拆开匆匆看完,顿时大骂一声,随手将身旁半人粗的房柱一掌打断,惊得其他太监们纷纷起身避让房梁上的灰尘。
“找!给咱家找!”沈无疾尖声叫道,“叫何方舟来!叫东厂去把洛金玉给咱家找回来!他跑不远!把他给咱家逮回来!”
司礼监诸人何曾见他发过这样的火气,登时大乱。
许多人都下意识地聚在一起,面面相觑,战战兢兢。
还是展清水忍不住,走过去一步,停在沈无疾两步开外,问道:“怎么……”
“跑!我让你跑!”沈无疾猛地又大吼出声,使劲一甩袖,众人只见他身后那张小几劈里啪啦地裂开,碎木头四处飞溅,一块较大的木板更是擦着展清水的鼻梁过去,好在他也有身手,躲得快。
展清水亦是许多年不曾见过沈无疾这样失控,急忙劝道:“无疾,你冷静——”
沈无疾哪里还听得进他在说什么,抬脚就将另一张太师椅踹飞了出去,回头从一张桌案上拿起砚台就砸。
“沈无疾!”展清水顾不上别的,一把抓住他胳膊,骂道,“这是在宫里,你发什么癫!”
沈无疾浑身颤抖,转头看着他。
展清水亦心中一惊,这才看清,沈无疾眼睛赤红一片,像着了魔。
“无疾,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已经叫人去找东厂了,如你所说,洛金玉能跑多远?跑得过东厂?”展清水只得按捺心情,劝道,“你先冷静,别走火入魔了。”他压低些声音,“且这是在宫里,芝麻点的事也立刻要传遍了,何况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要闹,也得出了宫再闹,叫人逮着把柄。”
好在沈无疾理智尚存,听了这话,没再闹,被展清水好说歹说地架到了司礼监内庭值房里,关了门,按在椅子上冷静。
过了许久,沈无疾才回过神来似的,红着眼,含着泪,咬牙道:“他怕是连成亲,也是为了哄过我,好瞒天过海!好他个洛金玉,倒是熟读兵书!”
“你先等等,等我看完再说。”展清水敷衍一声,继续看洛金玉留的书信。
要说这信不愧是洛金玉所写,洋洋洒洒写了五张,若不是时机不对,展清水刚看第一张就要赞一声文采风流。
信中所写也非其他,说得直白些,就是先向沈无疾道歉,说他怕沈无疾拦阻,不得不出此下策,不告而别,但会尽力在来年春闱前归京,就算无法按时归来,也总之一定会回来。
接下来就是追忆洛金玉与其母亲天伦往事,一通引经据典,什么“哀哀父母”,什么“茕茕孑立”,什么“母爱无报,人生何求”,什么“有子不如无”,什么这个那个。总之,大意就是他始终为母亲之死无法释怀,既知玄门秘法有可能复活母亲,就必须一试,否则愧为人子,云云。
展清水:“……”
他快速看完这五张留书,越看越神情微妙,最终看向沈无疾,试探着问,“洛公子他……嗳……他……”
“他脑子是有毛病!”沈无疾骂道。
展清水摸摸鼻子,暗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沈无疾在盛怒之余尚且觉得这样还是有那么些不妥,转而骂道:“吃曹阡陌那庸医的药吃出来的毛病!”
展清水:“……”
作者有话要说:曹御医默默地泡了一杯莲子清心茶,表示情绪稳定。
“哀哀父母”来自《诗经·蓼莪》。“茕茕孑立”来自李密《陈情表》。“母爱无所报,人生更何求”:李商隐《送母回乡》。“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黄仲则《别老母》。有的原句具体情境和金玉情况不是特别贴切,只是被金玉化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