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正慢慢喝着茶,就着想象之中的沈无疾愕然难堪的脸色,就是喝冷茶也如同喝琼浆玉露。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轻微的骚乱声。若是平时,他定懒得理,今日却起了兴,起身去开门,见着自己院子里多了些陌生面孔的守卫,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守卫自然没人理他,明庐倒是刚从院外回来,道:“没什么,别担心,今日沈无疾和金玉成亲,难免来些有身份的客人。”
明庐没说的却是,这位客人的身份不得了,居然是当今皇上。
他也是凑巧在与何方舟聊天排忧,才遇上了。
皇上执意微服出宫,吃沈无疾的喜酒,他说走就要走,展清水劝也劝不住,在皇上那儿的“淫威”到底远比不上沈无疾积累厚重,只得无奈跟着来,连通风报信儿都来不及,因此他们一行人到了沈府门口,何方舟才知道,立刻撇下明庐,急急调派人手将沈府里三层外三层处处防备周密了。
明庐与皇上打了个照面,到底逃不过去,勉强跪了一下,火速找借口脱身,生怕自己要一跪再跪,可受不了。
好在也没人希望他一个江湖人士、还是武林盟主待在皇上周围,见他知情识趣自己要躲,自然顺水推舟。
也就皇上与佳王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觉得可惜,毕竟他俩虽武功高手见得不少,却没见过活生生的武林盟主,也不知武林盟主比大内高手谁更历害?恨不得亲眼见明庐和暗卫过过招才好。
展清水勉强才稳住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在心中使劲儿骂沈无疾——不骂沈无疾骂谁?不是沈无疾,哪来这些事?嗐!那独自风流快活的混账!且这混账将人都闹来了,他自己呢?!
皇上听说沈无疾出门去送喜帖了,先也没在意,带着佳王在沈府一路闲逛,如同在自家一般,毫不客气,又去见了小舅子,亲切问询了一番学业生活。皇上也有不少自己的事要忙,因此自从小舅子被送到沈府后,虽也常回宫去,却少与皇上碰上,只去特意见了他姐姐皇后。
小舅子比皇上小了不少,是他看着长大的,说是妻弟,其实倒也更像儿子,因此两人感情不错,很有话说。
可再多的话,也比不上要看的热闹。
皇上与小舅子已说到了没什么话好说,肚子都有点饿了,看一眼天色,问道:“沈无疾还没回来?他打算大半夜成亲吗?”
展清水忙道:“何公公已让人去找他了,说是在东厂,与洛公子一起,在参观他以往住的地方。”
“嗐,他倒是会想。”皇上哼了一声,“去催催他,朕倒是没事,可他误了吉时不好。”
展清水道:“皇上仁德慈爱。奴婢这就让人去加话。”
皇上又道:“客人都来了吗?人多吗?可别因为朕来了,就把人家新郎官请的客人给拒之门外,忒不好了,喜事儿当前,新郎官最大,朕都不算大的。”
“有皇上如此圣明,百姓之福,沈公公与洛公子之福。”展清水陪着笑道,“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其实,本也没几个人,除了皇上、佳王与国舅您这三位贵客,吴国公府大公子与二公子,客院里那个明盟主,就是何公公、谷公公和奴婢了。沈公公与洛公子皆亲缘淡薄,没有其他家人。”
皇上感慨道:“如此冷清?沈无疾就不说了,朕看他那样子,也难有几个朋友。洛金玉不该吧?”
“洛公子似是说过,他与以前的朋友们如今还未恢复正式往来,就不贸然请人了。”展清水道。
“这也忒寒碜了。”皇上道,“不说别的,喻阁老总得请吧?洛金玉不会做人,怎么沈无疾也由着他胡闹?事后说起来,人情面上挂不住的!”他并不知道洛金玉去请了喻阁老,只觉自己为了这洛金玉是操碎了心,真是为了百年后的君臣佳话“鞠躬尽瘁”了!
他道:“去请喻阁老,还有刑部尚书。给洛金玉翻案时打过交道的,算得上数的,叫得出名儿的,都给叫来。也别说是朕叫的,以洛金玉名义发帖。”
展清水道:“皇上好意,可奴婢却担忧,沈公公与洛公子的事,毕竟有些……皇上圣明远见,龙心里不拿这事儿稀罕,可其他俗人可不见得。若只以洛公子或沈公公名义去请,恐怕他们多有推辞,不屑参加。”
“他们娶姨太和十几房小妾时倒是都好意思到处请人,也不怕人不参加呢,看不起什么沈无疾和洛金玉?”皇上嫌弃道,“罢了,先用洛金玉的名儿请,若请不来,再说是朕说的,你看他们来不来。今儿不给朕这面子,明儿就别怪朕不给他们面子!”
展清水急忙跪下,满面恳切道:“皇上待沈公公如此厚恩,奴婢代他先行谢过,待他回来,再让他给皇上跪谢。”
谁理他了?朕是给洛金玉面子呢!这可是朕未来的得力帮手!皇上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口,只挥了挥手:“快去。”
且说此刻,沈无疾与洛金玉仍在东厂,仍在僵持尴尬中。
他二人先前亲热,洛金玉忽然面色大变,趴在床边干呕不歇。沈无疾在一旁看得心凉,看了许久,好容易见洛金玉不呕吐了,他正要说今日就到这儿,先行回府,就见洛金玉脸色惨白,浑身蜷缩成一团,靠着墙角,揪着心口,呼吸急促。
沈无疾以前见过他这模样,只是请曹御医来诊断却只诊出一个心病来,如今却也管不了太多,正要去抱住他呵护温暖,又生生停住,担心自己一碰洛金玉,洛金玉又要恶心呕吐,心中不由痛苦,却顾不上多想,一把拽过来被子,将洛金玉裹在其中,这才去抱住,哄道:“咱家没碰到你,拿被子包着呢……你可还好?你……你别这样,咱家不碰你了就是。”
上次是为他母亲的事如此犯病,今儿,却是因为被自己亲热了一番……这其中落差感受、痛苦难堪,恐怕只有沈无疾自个儿能全然体会了。
他一面抱着洛金玉,一面偷偷将手探入被子里,贴在洛金玉背上,将真气输送过去,好叫洛金玉暖和一些,又折腾了好一阵,才见洛金玉不再发抖,只是也没了力气,昏昏沉沉地靠着他,勉强说话:“不是……”
洛金玉是想解释自己并非沈无疾所想那样,可沈无疾却立刻阻止了他:“你别说话,先休息会儿,别急,咱家没事的。”
哪能没事呢,心都碎了一地。
可沈无疾只能含泪忍着,生怕洛金玉又发起病来。
洛金玉见他这模样,越发急切:“我是想说——”
“你什么也别说,”沈无疾深情道,“咱家知道的。”
洛金玉:“……”可我觉得你这样子像是知道了什么错的东西。
沈无疾搂着被子,痴痴看着他道:“咱家知你心是真的,只是阉人这身子,到底畸形恶心,你看着碍眼,也很自然,你别多想了。”
“我没——”
“金玉,咱家爱你,虽在你眼中,咱家或许是很急色,”沈无疾低声道,“可咱家究竟最想要的,还是与你长相厮守,就是急色,也是因为先爱你才这样。你若不愿意,咱家绝不敢勉强你,咱们就是不做那事,也仍然做夫妻,好不好?”
他如今比起那事,更害怕洛金玉会悔婚。
若说那事,他本来也就是一个阉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就是让洛金玉来做也好。可想来想去,这又并非是问题症结所在,来回都是裤子一脱,就叫洛金玉恶心。
那索性,就不做这档子事算了。
只要人还在,能亲一亲,能抱一抱,能拉一拉手,就该满足了。原就是他贪心不足,这才得了报应。
洛金玉头疼道:“你也听我说一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