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洛金玉,他虽是服了药,洗漱过后睡下了,却没睡着。
这本该是他平日里睡着的时候,可偏偏就是没睡着。
洛金玉又翻了个身,颇有些辗转难眠之感,微蹙着眉头,睁开眼睛,望着绣帐上的合欢花,只觉一张脸皮要烧起来了。
和人说话时还好,如今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没有别的事,他就想起了那时候。
那时虽神魂都被惊得出了窍,却不知为何,这时候竟全都记了起来,且还记得十分清晰,仿佛就在眼前重演似的。
他记得沈无疾那微微垂下的眼角,离得那么近,他看见沈无疾的眼睫很长,似乎有些弯翘,轻轻地颤抖着,仿佛蜻蜓飞动时的翅膀。他还记得沈无疾贴过来的嘴唇……
洛金玉猛地坐起来,无措又慌张地望向床侧,仿佛周围有人看着他似的。
可就算没有人看着他,他仍然窘迫无比,几乎无地自容,恨不能寻一处地缝钻进去。
这……这太荒唐了!
他再如何不谙情|事,却也知道这举动有多亲密!若非夫妻,岂能如此?
沈无疾……沈无疾实在可恶!这人虽有许多好处,可胡闹起来又让人气得很!
洛金玉左思右想,脸皮越来越烫,手指不自觉抓住被子,心一横,道:不想就是,这样的混账事,不正经的人才会总想起!
想完,他深呼吸,平躺回去,规规矩矩地摆好脚,双手交叠,搭在腹上,闭目入睡。
……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
洛金玉面无表情地望着顶上的床帐,那上面也有一簇一簇的合欢花,仿佛在嘲讽他是个不正经的人。
道貌岸然!
洛金玉在心中痛斥自己!
如何不是道貌岸然?洛金玉心中暗道,当时我又不是昏过去的,我也没有喝醉,我明明白白地在那没动。若我躲避开来,或者出言叱喝,沈无疾或许也不敢有如此孟浪举动。他对我的心意早就坦然说了出来,我本就该多加防备。因此,他自然有错,我又何尝不是?
这是我错之一。
其二,我竟又为此辗转反侧,心里竟总惦记着这事儿,且回想起来,竟非嫌恶,这……这……
我怎的也如此孟浪?!
洛金玉思来想去,得出如此结论,再度直挺挺坐起来,满脸震惊,惊于自己的放荡荒唐!
他暗道,若娘与先生知道……他不敢想!他慌到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手指蜷缩起来,眉头越紧。
洛金玉又想了一炷香的时间,越想越头疼。
他犯下如此大错,哪能真当没发生过?如此掩耳盗铃之举,他究竟还是做不出。
可事儿又如此尴尬……若沈无疾是女子,他绝对二话不说,无论如何,也将亲提了。可……可沈无疾……是男的。
世间只有阴阳调和之理,哪容得了断袖龙阳?
想到此处,洛金玉一怔,忽然叹息。世间自然有断袖龙阳,否则哪来龙阳泣鱼、哀帝断袖?
可虽如此,这也……
本朝只有男女成亲结契的,官媒哪儿会许男男成亲?婚约若得不了官媒盖章,如何做真?
洛金玉瞬间为自己寻得了一条生路,可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又迟疑起来,暗道:本朝真不许男男成亲吗?我又没问过,怎能妄下断论?先生说凡事求实,不可空口白说。
洛金玉:“……”
他不由得在夜色中叹息出声:“唉……”
这一叹息,他忽地又想到,母亲过世,孝期不得成亲……可偏偏恰好三年了!
等等!我在做什么?我居然在百般寻理由逃避婚约……不,不是婚约……虽不是婚约,却也……总之,我此举又岂是男儿该为?
……
唉……
两人皆是一夜不得好眠,一个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另一个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数着外头的敲更声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洛金玉便起身了,比平日里起得更早。他洗漱完毕,打开衣柜,满目皆是衣裳,都是沈无疾让人送来的。只不过沈无疾精挑细选,对裁缝们颇多要求挑剔,精心为洛金玉所缝制了许多套虽都是素色、却各有不同的衣裳,在洛金玉眼中,却都是素色衣裳,最多有的白一些,有的偏灰些,绝不能指望他会细品暗绣与明绣、一只鹤与两只鹤、花纹在衣襟和在袖口有什么不同之处。
洛金玉随手取了最靠外的一套衣裳,穿上后,犹豫一下,还是没拿沈无疾令人送来的那些发冠,依旧只以布条束发。
整顿完衣容,洛金玉出了门,朝沈府大门而去。
何方舟还在那,见着洛金玉,不由得一愣,迎上前道:“洛公子真早。”
“公公也早。”洛金玉客气道。
“咱家睡得不多,老毛病。”何方舟笑着道,“洛公子这是要?”
洛金玉问:“我可否出府?”
何方舟道:“倒也没说不能,只是最好不要,毕竟事儿多之时,又怕宫里忽然来旨意宣,毕竟翻案一事……”
洛金玉道:“我很快回来,若要升堂审案,应该不会太早。”
何方舟好奇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洛金玉道:“我想去买几本书,我知道有一个书局,掌柜的开门很早。”
何方舟笑道:“这有什么,我还以为是你须得亲自去的事儿呢。你何必跑这一趟,叫人替你买来。你要买什么书?”
洛金玉迟疑了一下,仍是清晰回答:“《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