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热了点。”喻阁老突然说道,仿佛他刚刚从梦中醒来一般。
他说话,兵部尚书自然不敢说了,等着他继续说。
只见喻阁老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向趴在地上的沈无疾,关切道:“沈公公,这都春儿了,无需烧炭了,热。”
众人:“……”
皇上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道:“阁老,他是说把他放在火上烧,不是烧了炭,没烧炭。”
喻阁老露出讶异神色,更加关切,问:“沈公公犯了什么事,要处此极刑?”
众人:“……”
皇上哭笑不得,提高了声音,道:“没犯事儿!他能犯什么事儿!”
喻阁老点点头,又道:“既然没犯事儿,怎么要把他放在火上烧呢?”
皇上笑道:“是啊,他没犯事儿,谁要把他放在火上烤呢。”
看似只是皇上陪着老耳昏聩的喻阁老在说笑,其他人却心里都各有想法,君太尉笑了笑,陪着笑道:“是啊。”
兵部尚书便从君太尉这话中得了些信儿,忙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拱手内疚道:“微臣愚昧,可算知道是哪儿说错了……”又对沈无疾道,“沈公公,如皇上所言,我是一时嘴快,我一个粗人,嘴笨,心直口快,没多想,绝无别的意思。”
沈无疾仍在那没动。
皇上板起脸,朝沈无疾道:“你也差不多得了,起来,这儿都是肱骨大臣,为你耽误时候?”
沈无疾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惶恐。”这才爬起来,退到皇上身后,屈着膝盖,将腰弓得更低,一动不动。
皇上道:“行了,钱卿,你要说什么?”
见状,展清水这才松开兵部尚书,退回自个儿位置上。
兵部尚书暗自深呼吸,道:“吴为虽在兵部做事,说来难堪,他着实是没什么建树的。微臣也惭愧,吴国公父子二人为国尽忠,微臣向来钦佩,因此私心里也盼着吴为能多些出息,可实在也是……无能为力。”
这事儿满朝也都是知道的,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没人会怪兵部尚书。
皇上耿直道:“唉,朕也知道,不怪你,没法子的事儿。这不,就让他出去历练历练,说不定呢,不都说鹰学飞就是被父母推到悬崖上,逼出来的吗?”
兵部尚书叹气:“可他如今一而再地告病拖着,这事儿……都成了笑话。”
皇上道:“唉,谁说不是呢,朕也头疼。那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兵部尚书往地上一跪,恳切道:“臣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让吴为去邙山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皇上身后的沈无疾,道,“若真让吴为在邙山出了什么事,可……唉,可就是伤了人心啊!”
沈无疾仍卑躬屈膝着,低着头,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嘲笑之色。
若他猜得没错,兵部尚书这招叫以退为进,表面上是为吴为求一条生路,实则是为了激怒他。吴为如今告病拖着不走,沈无疾也没搭理,大家都装傻,装着装着,说不定就不了了之了,可这位钱大人偏偏就要提出来说。
若沈无疾真是为了逼死吴为,又本就性情乖僻,难保不越听人这么说,越要对吴为动手立威,不定就要逼着“病中”的吴为前往邙山。
可若沈无疾对今日钱大人所说的话毫无反应,一反常态,竟没因此有所动作,难免会令人起疑,那沈无疾原本要借吴为剿匪一事收晋阳驻军兵权的事,难免……
沈无疾忽然心中一动。
这位钱大人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试探!
沈无疾飞速地思索着。
这位钱大人明面上并非君太尉亲近之人,甚至说得上没什么私交,可沈无疾当初在东厂档案库里待过一段时间,早看出了些端倪。这位钱大人与君太尉之间千丝万缕的,难保不是“暗度陈仓”,面上不来往,私下里却实属一派。
所以,是君亓让他来试探的?
君亓也猜到了我让吴为前去邙山剿匪一事是别有用意?
可他无需这么试探啊,他若有所怀疑,直接叫人去邙山弄死吴为,嫁祸给我,不就好了?那样对我的创伤更大,满朝上下只会将吴为的死算到我的头上。
君亓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无疾陷入沉思。
皇上明白沈无疾不是要吴为的命,更是为了收回君亓手中兵权,哪里能答应兵部尚书的话,闻言便心中一动,露出有些迟疑的样子,偷偷瞥了眼沈无疾。
这就是他有意在所有人面前露出极度偏宠沈无疾的原因了。
因为很多事儿就能往沈无疾的身上推。
譬如这收兵权,最终的好处是他的,而在外头去落君亓仇恨的自然只能是沈无疾了,难道还能是他自个儿?若成了最好,没成,君亓惦记的也只是沈无疾。
因此皇上总作出一副受沈无疾挟制哄骗的无能模样,便是为了好在事后灵活转圜,随时将担子推得一干二净。
总之,坏事全是沈无疾干的,他仍是清清白白的皇上。沈无疾捞得好处的时候,他就享受着,若有朝一日沈无疾玩儿不下去了,便随时是一枚弃卒,推出去斩了,好处不还,却仍旧大快人心,别人还得赞他一句圣明。
自古以来,亦有许多帝王,都是这么利用宦官的。
而众人见皇上这模样,又见前面皇上那样哄着沈无疾,自然更以为果然这位赶鸭子上架的新君昏庸无能,被这狡诈的沈无疾给牢牢抓在了掌中,心里各有想法,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