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满心的滔天怒火,却又不知该朝哪里发泄。
天地不仁,命运弄人,尤其待他沈无疾狠毒至此!
既生了他,又何必叫他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叫他被人卖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关在黑屋子里给了他一刀,令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喉咙都险些叫哑了,却也不知道自己在叫谁。那时候他没有爹也没有娘,没有兄弟,没有任何其他家人朋友,他其实心里清楚,没人能救他,没人会救他,他只是不甘心,他只是怕,只是绝望。
既非得叫他做一个没根的受人耻笑的阉奴,那也罢了,又为何要让这世上有一个神仙似的洛金玉?又为何让他与洛金玉相遇,为何让他对洛金玉一见倾心,此情不渝?又为何让洛金玉怎么都不愿爱他分毫?
但凡洛金玉不是这么干净剔透的文曲星,但凡洛金玉是庸俗些、世俗些的人,但凡他爱慕权势或者畏惧权势,但凡他是展清水或何方舟那样的人,但凡他是曹耀宗那样的傻子都好,哪怕是佳王爷乃至于皇上那样的都好……沈无疾都能想出法子,都不至于像如今这样绝望。
可洛金玉偏偏是洛金玉。
这个除了公理道义,什么别的都不爱不敬不惧的洛金玉!
洛金玉的眼中没有权势,心里也不装世俗,他就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地站在那,揣着一颗至烫至冰的心,看这红尘庸人自扰。
沈无疾甚至妒恨洛金玉的娘亲!那仿佛是洛金玉所有深情所在。她过世了,洛金玉的心气儿就也弱了,人气儿更少得几乎快没了,眼中不如三年前那么亮了。
他自然舍不得洛金玉这样,哪怕有朝一日说洛金玉也要为他这样,他也来不及高兴,先灭了这种可能端倪。可若真有这么一丝可能,他想,自个儿真是死得其所了,便是从此再不入轮回,又有什么可惜?
可说到底,自个儿又算得了什么?
自个儿在洛金玉的心中,算得了什么?
司礼监掌印太监?权阉?痴心妄想的癞蛤|蟆?恩人?沈兄?沈公公?
是什么,都不会是一个能与他心意相许的人。
……
曹国忠莫名其妙挨了一场鞭打,打得浑身血迹斑斑,没块好肉,骂的时候鲜血还呛到了喉咙里,咳得天昏地暗,最终在那垂死。
沈无疾却仿佛瞎了一样,眼里没光,一下又一下,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将曹国忠往死里面抽。
若没有曹国忠……
若没有曹国忠,洛金玉仍然是洛金玉,沈无疾却不是沈无疾。
可洛金玉仍然是洛金玉就好。
……
狱卒终于忍不住,壮着胆子上前去道:“沈公公,再打他就死了。”
沈无疾这才停了下来,冷冷地看向狱卒。
狱卒顿时惊得一身冷汗,十分后悔,却又没有退路。因为天牢之中皆是重犯,若重犯私下里死了,他仍然是死路一条。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等待这位冷血狠辣的沈公公的发作。
但其实沈无疾什么都没想,他看着这狱卒,却在脑海里根本不存在这人的相貌。
他唯有最后一丝理智还在,告诉他,曹国忠若死了,会有些棘手。
半晌过后,这狱卒的身上已经被汗浸湿了,才见沈无疾将鞭子扔在地上,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狱卒这才松了一口气,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但他顾不上这些,赶紧冲上前去翻看曹国忠死没死。
沈无疾在天牢深处通道里行走的叫步越来越快,最终他拐入了一处没人的死角位置,狠狠一捶石壁,用力咬着嘴唇,想让自个儿别哭,却徒劳无功,反将嘴唇咬破了,血将他的薄唇染出一片嫣红色,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落。
沈无疾站在那,对着石壁默然哭了一阵,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擦眼睛和嘴唇,泪和血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混成一片,邋遢得要命,叫他看了越发难受,泪水落得更凶。
许久之后,沈无疾声音嘶哑,发着狠,又是不甘心,又是拼死一搏似的,低低道:“贼老天……我沈无疾不信命!那时候不信,现在也不信!”
这命要他受尽凌|辱,他就不折手段,爬到如今的地位。这命要他得不到洛金玉的青睐,要他偏偏爱上这么一块无情无欲的石头,想要他放弃追求……做梦!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