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本来沉静下去的一颗心又被这烈火烫得蹦跃了起来。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心里乍然发着慌,像是心虚。
可他为人近二十年,自问俯仰无愧天地,何曾心虚过?
想来想去,却又觉得自个儿如今的心虚是该的。在沈无疾这事上,他竟无法坦然说出自个儿无愧。
他着实有愧,愧在瞒恩人,愧在骗宝印,愧在享好处,愧在无法报!
洛金玉因愧生羞,再恼羞成怒,红着眼角道:“可我也说了,我不要!”
沈无疾仍然好脾性似的对他微笑,温柔道:“这个,咱家也早就知道了。”
洛金玉急了:“你——”
“咱家不是对你说过吗,你拒你的,我追我的,各不相干。”
“我不要。”洛金玉深呼吸,道,“沈无疾,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对。我已经拒了你,就不该再享你对我的好,这是小人行径。我想明白了,说什么各不相干,不过是自欺欺人,你这么说,是你执迷不悟,我这么信,是我无耻。”
自幼母亲谆谆教诲,叫君子常错,小人无过。
并非是君子才有错,小人却无过,而是君子会常思己过,遇事先从己身寻根源错处,而小人却从来只责他人,不问自身。
洛金玉心道,此事我与沈无疾都有错处,而我错得比他多。他自幼没入学堂,无人启蒙教诲,如野草一般任性生长,养得性情偏执激烈,不谙道理,因此将事想偏了,也是难免的事。可我却与他不同,我若也将理想偏了,哪能找到别的借口?说来说去,恐怕是我心中有意顺水推舟,骗了他,也骗了自个儿,与伪君子何异?
沈无疾沉默半晌,细细观察洛金玉神色慎重自责,渐渐的,眼也红了。
眼看洛金玉又要开口,沈无疾心想着这书呆子怕要来个什么割袍断义之类,这种伤人的话还是别说为妙,虽咱家仍只会当左耳进右耳出,可小书呆心眼儿实,话若说出了口,总得多在心里堵一段时候,忒不好。
因此,沈无疾抢占先机,忽地低头趴在床边上,埋住脸,嚎了一声,吓了洛金玉一跳,一时噎住了没说话,就给了沈无疾时机。
沈无疾喘一道气,心中有了言语计划,哽咽着哀怨道:“你不爱我,也就罢了,我此生求不得你一时半会儿的垂青,也罢了,也就只想默默为你做些事,不枉费了我活这些虚妄岁月。可如今,就连我对你好,不求你半点回应,你都不许了吗?洛金玉,你好狠的心!那你叫我怎么才好,叫我去死吗?也只有叫我死了,我方能不对你好。你若还存了一丝好意,不如就此杀了我!”
洛金玉:“……”
沈无疾说着,抬起头来,却以袖掩面,一面仍抽抽噎噎,一面垂首从袖里摸出一把宝石匕首,朝洛金玉怀里塞去,哭着道:“就拿它割了咱家脖子,这东西削铁如泥,一下就够叫咱家断气儿,神仙救不回,伤口还轻易看不出,绝不叫你割第二下,也不易弄脏你的手……”
洛金玉猝不及防被他塞了把匕首,刚碰到那上头璀璨的五彩宝石,就听得他说这兵器削铁如泥,割他一下就断气,顿时仿佛被火烫了一般,缩回手去躲避,一面皱眉道:“你怎么……怎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别哭了!女儿家也没你这么爱哭的!”
其实洛金玉哪知道女儿家爱不爱哭,他快有二十,却甚至记不起自己是否曾与闺阁女儿家说过话。似乎,是从未说过的。他自幼秉承庭训,男女有别,不可亲近,七岁就已不同席。他处得最多的女子除了他娘,也就是左邻右舍家的大娘们,都是长辈。
沈无疾自然也知道这些,却装作不知道似的,闻言,又高啼了一声,愈发悲切伤心,扑回床沿上,捂着脸道:“你倒是知道女儿家爱不爱哭!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耽于情爱,却原来只是嫌弃咱家非女儿家!”
洛金玉:“……”他脸上一阵阵发热,低声斥道,“你又在胡说什么,住口!你又无理取闹!”
沈无疾悲泣道:“叫咱家说中了,就恼羞成怒……自古男儿皆薄幸……呜……”
“沈无疾!”洛金玉真恼羞成怒,“别以为我不知你又在故意胡闹!你再这样,我现在就走!”
“别!”沈无疾急忙阻止,也不掩面了,抬头望着他。
刚刚沈无疾确实是有意胡闹,可也闹得真,哭得眼角泛泪,两颊绯红,本就是如花似玉的相貌,加上满眼的哀怨缠绵,鬓角微乱,更是楚楚可怜,不说话时就像女扮男装的绝代佳人。
这也是沈无疾刻意为之。
他在浑水中搅和这么些年,自有许多套为自己谋好处的手段,只需有必要,他不吝于利用手头能用之所有一切,其中包括他的容貌。他知自个儿生得好看,这好看的皮囊生在他这么一条不受老天待见的贱命身上,若自个儿不在意,那大祸时时刻刻都要临头,因此他必须得在意,还能拿来好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