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家又都知道,即便是宦官,若想出人头地,也得是有出息的能干之人。一个字儿不识,便只能去洗衣扫地,谁敢让他去伺候贵人呢?就连沈无疾那样的造化,也是他先咬着牙,忍常人不能忍,绞尽脑汁地钻研经营,靠着何方舟教些浅薄学问,方才在曹国忠面前得了青睐,又练了一身武艺,在东厂做了几件好差事,最后又在先帝面前混上了眼,从此青云直上。
沈无疾年前便提起过这事儿,只是当时大家虽期待,却不看好。如今沈无疾忽然便说这事儿能成,大家伙儿都喜不自胜,纷纷道:“不瞒您,我那时听您说,心里就打着鼓,心道,这可不好办。”
沈无疾笑了笑,端起喜福刚送来的热茶,垂眸合着盏盖儿,听到另外的太监道:“沈公公开了口的事儿,你打什么鼓啊,记得敲锣就行——哪能有办不到的事儿!”
沈无疾仍没说话,喝着茶听他们在那奉承,过了会儿,展清水见也差不多了,便道:“你们说得,沈公公都成活神仙了。”
公公们立刻道:“那岂不就是活神仙了。”
“是啊,若不是沈公公,咱们哪能有今日的日子?”
“当初因曹贼的事儿,说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咱们几百个有名姓的太监,险些都被剿了。”
“您可还好,我那时是土已埋到了脖子根儿。我本就是得罪了曹贼才被调去河套监军,那儿又偏又荒……嗳,一点儿风声没听见,忽然半夜里,人还在被窝,就被刀架上了脖子,赶什么似的,将我与十几位同僚赶到一块儿,说要将我们一块儿烧了祭天,祭那些枉死在狗太监手上的人命!当时我便觉着此命休矣,只可惜死还是个糊涂鬼和冤枉鬼,我可把满天的神佛菩萨都求了个遍……眼看大乱,沈公公披星戴月地从天而降!岂不就是神仙?那可比神仙还仙。”
“嗳,说得这样玄乎……可让咱家说,活神仙呢,就没有,”展清水叹了声气,见众公公为自己胆大妄为的话而微微色变,也不着急,缓了缓才接着道,“活菩萨,这儿倒有一个。”
这下子,沈无疾忍俊不禁,含着茶水,噗嗤一下笑了,他将剩余的茶水吐回茶盏里,随手搁在小几上,横了眼展清水,嗔道:“咱家觉着,你是想伺机呛死咱家。”又道,“闲话少说些了,不够事儿干的?邙山剿匪一事,事关重大,咱家担子重,不敢轻怠,赶紧就得去准备准备了。内廷学堂的事儿,就由展公公协同诸位一起好好儿操办,咱们虽说没了根脉,可也自有些孩子们叫着干爹,就得也同人父一般给他们操这个心,别叫他们和咱们以前那样睁眼瞎着,不好熬。”
众人忙称着是,一阵阵地夸着沈无疾是活菩萨。
沈无疾见正事已说完,便起身道:“今日便不陪着诸位叙谈了,先忙事儿去,不敢懈怠。”
众人忙起身送他出了门,看着他远去,这才回去屋子里,又有人问:“展公公,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展清水笑了笑,神色却有些正经,道:“你们真当沈公公是神仙,想什么就能变戏法儿似的变出来?”
“展公公此言何解?”
“内廷学堂是沈公公向内阁担了明年五十万两白银的帐,方才说下来的。”展清水哼了一声,道,“咱家看他明年去哪儿弄五十万两白银。”他又道,“这事儿他本连我也瞒着,后来又不让我说给你们听,省得咱们跟着白操心,事儿也干不好。可我想来想去,还不如和诸位说了,省得总有那个别些人,成天里眼红巴巴,命比纸薄,偏偏心比天高。”
展清水说着,却也不去看面面相觑的同僚中任何一位,只低头端起自己的茶盏,嗤笑道,“连东厂是干什么事儿的都弄不明白,可别想着能攀上这个攀上那个,就能把沈无疾给取而代之了。他是嘴里含着黄连打金扇,您只想着打金扇威风,可哪愿意含这苦呢?”
司礼监的太监们终于听明白了展清水这番话的意思——这是其中有人起了异心,私下里勾搭权贵,被东厂给知道了。
他们既疑惑又惊讶,互相传递眼色,却仍不知是谁的胆子这样大,也不知既然东厂与展清水都知道了,那沈无疾必然也知道,怎么以沈无疾的性子,却不果断处置了那人,反而让展清水在这儿敲打?沈无疾这是转了性子?
展清水以袖遮面,喝下一口茶水,掩去微蹙的眉头。
他也不知道是谁干出了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沈无疾没说,何方舟也不告诉他。沈无疾只让他寻个时机把这人冷嘲热讽一阵就好。
展清水并不知道沈无疾这是想做什么,他常常不明白沈无疾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没打错字,沈公公平时给他同僚们的印象就是任性的沈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