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御医虽也烦恼于沈公公的瞎折腾,但他性情稳定,常与西风抱怨几句,便也不多计较,反而暗自觉得有趣,何况他还曾受过沈无疾的恩,便道:“爹,沈无疾帮过我不说,他还扳倒了曹国忠,你们也别总将他与曹国忠混为一谈,我看他和曹国忠是大不相同的。”
“有什么不同?”他爹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道,“你当曹国忠当初一上来,便是后来那样儿?不也是从沈无疾如今的样子过去的?你啊,还是年纪太轻,只知道埋着头看医书,却不知大夫医人,就得先学会看人。”
曹御医不服气道:“说来说去,你们也就是歧视宦官没根罢了。世间为宦者,大多是家中穷困潦倒,走投无路,这才净身为奴,否则谁又愿意平白断了子孙根,成为被人鄙夷嘲笑之人呢。日后喘过这口气了,却已经没了回头路,也是作孽。”
他爹叹气:“你这话,我也不能说全然不对,只是无论是否命运弄人,他们终究是已经去了根,并且难免就因此造就了阴祟的性情,这是你不能否认的,也不是你能医得好的。所以我才让你离远些。”
曹御医仍然不服气,道:“若非世人起初便瞧不起宦官,他们又怎么会造就阴祟的性情?”
他爹见他执迷不悟,大怒:“你这么为他们着想,怎么自个儿不阉了自个儿,去和他们作伴?”
曹御医也大怒:“说理便说理,你怎么每回没理就这样?”
“滚!”他爹骂道。
恰在此时,沈无疾又差人来找曹御医,他爹立刻作出关切模样,当着沈府人的面,急着将他催走了。
曹御医尚在出神,已被沈无疾发现。沈无疾匆匆过来抓着曹御医便往屋里推,横眉怒道:“发什么呆,快去!”
曹御医一面心道自个儿真是好脾性,一面也急着进屋去,却一怔。
洛金玉显然已痛得不行,面色如纸,汗珠如豆,嘴唇都咬破了,他却一声不吭,就这样白着脸,沉默地坐在床沿上,似一尊白玉雕像,没有生气,却又凛冽。看他身上的衣裳与头发有些许凌乱,似乎是挣扎所致,不似平日里整齐干净,一丝不苟。
曹御医的心中顿时已有了十折戏,归咎到一处,他便想问:沈公公您又能对人家做些什么呢?!
西风见着曹御医来了,忙上前去接过医箱,又道:“好像是手断了,快瞧瞧吧。”
曹御医二话不说,上前去查看,心中却有些担忧此情此景下,伤者万一不愿配合,挣扎起来,恐怕事态严重。
好在洛金玉并未如此,反倒忍着痛,对曹御医低声说了句“有劳”。
曹御医略微放下心来,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接着悉心检查一番,让西风去准备一众所需,很快便将洛金玉的胳膊接好,敷上药,夹了板,绑牢实了,叮嘱了洛金玉一番注意事项,便寻借口出了屋,将依依不舍的沈无疾拉远一些,头疼地问:“公公,这又是怎么了?”
沈无疾皱眉:“关你何事?”
“我是大夫!”曹御医无奈道,“洛公子这身子骨,哪儿能这么折腾?”
沈无疾自知理亏,冷着脸,装作没听见。
曹御医哪怕不为伤者着想,也得为自个儿着想,生怕哪日洛金玉真折腾得救不回了,这无理取闹的沈公公拿自个儿问罪,便苦口婆心地道:“公公,好事不急于一时,您……您好歹等洛公子身体康复了……”
作孽!他一个堂堂御医,怎沦落到劝人这事儿上了?
曹御医内心悲痛。
沈无疾见自个儿所作所为被人点破,脸上更是挂不住,眼中更冷,黑着脸,阴阳怪气道:“曹大人,不该管的事儿,你可就记着少管一些!”
曹御医的脾气也上来了:“那是我的病人,病人的事我不管谁管?”
说完,他顿时气弱,惴惴不安地看沈无疾脸色,却见沈无疾虽然面色不虞,却缓和了些语气,道:“曹大人别和咱家一般见识,咱家也是急躁了。”
曹御医忙道:“我也急躁了,”他打着哈哈,“都是为了洛公子,都是为了洛公子。”
沈无疾“哼”了一声,嘀咕道:“谁为了他……”
曹御医将这话左耳进右耳出,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公公,您——”
沈无疾却打断他的话,问:“他的手怎么样?”
曹御医道:“接好了,每日换药……”
沈无疾再度打断他的话:“咱家是问,能否治愈如以前灵活?”
曹御医本想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话到嘴边,便改了。他故作沉吟模样,果然吓得沈无疾不行,厉眉催促:“说啊!”
曹御医叹气:“公公,人的躯体不比树木,树木枝干折断了,新生出来的比旧的更好,可人的胳膊断了再接,便是华佗扁鹊再生,也不能使新的骨头比旧的更结实啊。”
沈无疾大惊失色,慌道:“胡说!你当咱家没断过骨头?不也好端端的?你这庸医,能不能治?咱家当初断了骨头还是自个儿弄些泥巴药草糊好的,你若还没咱家医术好,便早些说,不要你治!”
果然!这就开始了无理取闹!
曹庸医深深呼吸,吁出一道浊气,忍辱负重,强颜欢笑:“公——”
沈无疾进一步无理取闹:“你竟还笑!”
曹御医:“……”
曹御医收起笑容,面无表情,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