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最有感染力,这话很有道理。在文祈那一阵阵传到中堂的放声大笑里,看着堂前天井里那明媚的阳光,钱夫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开朗起来,那纠结了许多年的想法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说到底,自己这一世不愿为官不过也就是看多了前朝的政事昏暗,对新帝又信心不足罢了。但如今自己也已近古稀之年,从来来说,就算本来是个官,也都是到了要告老的时间了,政德帝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在坚持,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为了皇家一张脸皮,还能要求自己真的为朝廷再做什么贡献不成?
而自己的这个学生,难得能有这样一份心,既然自己已经答应过他会帮他,那就坦然点,与其先在这里自己犹豫不决,还不如放手去做一次试试。如果成功了,自己一辈子也绝对算是没有白活了。
只不过自己是这样想,但是学堂里那帮老兄弟们的想法,自己是不能全权代替的:“此事颇大,钱某也不敢擅自替大家做主,可否容老夫回去学堂之后,和大家商量一下?”
文瑞听他没有一口拒绝,先松了一大口气。至于和大家商量之类的,合情合理,自然无有不可。欢喜之下,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大舅对学院未来的展望,这下不仅是他,大家都很明确这事儿在政德帝心里的份量了。
说来也真想不到,老皇帝年纪一把,依然雄心壮志不减。当然这句话都在肚子里转悠,谁也没那么没脑子说出来。皇帝勤政而思想开明,勇于也乐于接受和尝试于民有利的新想法,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总是好的。
文瑞来时时间就不早,三人说了一阵子,张妈妈就带着小四过来布置午饭桌子。
本来张家是普通人家,也不分主仆贵贱高低的,大家都一桌子吃饭,就算是小四也一样。但是今天有了文瑞,就算他再没架子,那始终还是个王爷,所以中堂的饭桌张妈妈就按三人份的准备。至于她自己,是打算回头带着小四他们就在厨房里凑合一顿的。
文瑞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客套一番就和钱夫子一起,挪到一边继续讲话,把中间的地方让给张静帮他妈妈做事。后手王姐儿抱着文祈带着小蚬子和小四他们过来,她是个机灵的,看这架势就明白。肚子里念头一转,毕竟是从小看文瑞长大,知道这是文瑞还没回过神,等回头意识到了,说不得又会觉得不自觉的他又拿了自己身份压人。
于是干脆抱着文祈走过去,笑道:“爷今天可要好好尝尝张妈妈的手艺,这在咱们府里可是吃不到的。”
她这里才在说,那边小四根本没注意到张妈妈的安排,还在撒娇:“妈妈,今天有排骨不?”
他是孤儿,虽然名义上是张静的随从,也喊张静一声“少爷”,但在张家其实就是小儿子一样的,所以虽然没有到喊张妈妈“娘亲”的地步,平日里却不会称呼她老夫人,而是喊妈妈。
张妈妈看他那馋样儿,一边连小蚬子都跟着要流口水,心下好笑,道:“都有,别急。一会儿跟妈妈去后院厨房里吃。”
文瑞本来没太在意大家动静,他和钱夫子正聊的欢,心下越发能理解他大舅对钱夫子的推崇。此时被王姐儿提了一句,心思回转过来,就听到张妈妈这一句,愣了一下,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明白过来之后,心里就有点懊悔,自己这个身份就算自己再不在意,别人也总会认真对待的,倒是自己的疏忽。忙道:“张老夫人莫要着忙,文瑞怎样都好的。大家一起,莫要把文瑞当外人才好。”
这话出口,张妈妈倒是愣了。张静有点明白,但一是他家夫子在,他也不敢提,怕回头又被他老师骂乱来;二来文瑞那声称呼“老夫人”,让从来没有机会听人这么喊自己老娘的张静有了虎躯一震的体验,瞬间就有点反应不能。
王姐儿怀里文祈已经被文瑞抱过去,这会儿空了身,就过来帮忙,也帮衬道:“就是,我就和姐姐说,我们家爷和那些眼高于顶的人不同,大家在他面前随意就好,再不要分什么高低贵贱,爷是不讲究这些的。”
张妈妈虽然是个寡妇,但论年龄其实也不过将近四十,只是早年丧夫,生活操劳,人就显老。王姐儿今年也才刚三十出头,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早没了开始时候的生分,喊张妈妈一声“姐姐”,显得十分亲近热络。
这种热络感染了文瑞,抱着文祈也凑过来:“就是,将来书院办的更大,咱们都是一家人,老夫人不用如此客套,随意就好。”
一家人……一家人……谁会和你是一家人啊!张静内心里猛烈吐槽。但是转眼一看,他家夫子对于文瑞这种态度倒是似乎十分欣赏,面上都带出了笑意。于是默默的把要说的话都咽下去,转头对他娘道:“倒是我疏忽了,娘,小王爷是真的不在乎这些虚礼的,往日里如何,今日仍旧如何就好。”
对于这种随意,张妈妈有点不习惯,尴尬的笑笑,道:“这如何使得……而且老夫人什么的,民妇可当不得。”
这下就连钱夫子也过来了:“不妨事,你就按平常的来吧。”
既然夫子都开了这个口,张静也不等他妈妈反应,就让小四去厨房里再添碗筷出来。文祈在他爹怀里看到大家团团围着桌子,这情景他是熟悉的:每天吃饭时候都是这样。于是也兴奋起来,努力挥舞着小胳膊,指挥他爹爹快去桌边坐下,不要耽误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