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蚬子和小四已经也进了门并且过来跟自己行礼;虽然钱夫子跟在张静后面,此时也正由张静扶着进门;虽然王姐儿已经抱了文祈到一边;虽然张妈妈又从后院出来招呼大家;但是文瑞却愣神了。
张静进门时脸上的笑容,热情而纯粹,并不是怎么亲昵,却相当的亲切。这种亲切,他不是完全陌生,然而也确实是稀有。
那还是孩提时的记忆,父母都还在世时,家中还不曾翻天覆地时,父母会这样对自己笑;家中的长辈会这样对自己笑;邻家的哥哥姐姐会这样对自己笑;连村头的大狗阿黄,每天看到自己,脸上都似乎带着这样的笑容。
那是全然不在意他的身份家世,只是单纯把他当作一个让人喜爱的家伙来接纳的笑容。那种笑容并不是纯粹脸部的表情,那是由眼底透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温暖而明亮,正所谓如沐春风。
自从大伯起义,到现在君临天下十数载,这种笑容于他,已是睽违十余年。
所以,那一刻,文瑞的心里是狠狠的震动了一下的,那种感动,讲出来简直丢人。
幸而这一院子的人,也没什么时间留给他去细细品味自己突然敏感起来的神经。钱夫子已经由张静陪着到了他眼前,这是要和他见礼了方才能进屋去坐。文瑞回神之后马上也上前去搀老先生,唬的钱夫子连连摆手说不敢,然后,文瑞就见张静站在一边,又笑了。
这个时候他就觉得,今天的张静看起来,和前阵子是有些不同,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同。
张静哪里知道他心里这些兜兜转转,只一眼就觉得这王爷似乎比上次见到更呆了。不过再呆,人家也是掌握了书院生死的,面上自然要做足功夫。看着自家夫子和文瑞见过礼,自己才上前恭恭敬敬作揖招呼,这才算正式见过。
文瑞当然是不挑剔这些的,左边钱夫子右边张静的拉了,三人一同进屋落座。
这时候已经过了巳时,张妈妈看看这一屋子人显然是要长谈的样子,拉了王姐儿往一旁商量中午加菜;文祈还想腻着自家爹爹,被小四一把红枣骗去后院看蚂蚁上树。
小蚬子眼馋也想跟,又不敢擅自跑开,眼巴巴的看着文瑞。文瑞被他看的好气又好笑,挥挥手放了他自由活动。就见那小子乐的眉眼都舒展了,往后院就跑,没出息的样子让人只想摇头。
但是不可否认的,这样一种居家的氛围里,文瑞觉得自己的心里是软了又软,简直的,就要化成一潭春水。他形容不出来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好,只知道这种美好简直让自己想要沉溺。
不过感觉再美好也不能耽误正事。三人寒暄了几句,张静给他老师和文瑞都倒了茶,文瑞就直奔主题:“小王今日来,自然是有好消息。但同时,也有事情要同先生商议。”
原来政德帝虽然对张静对于书院的想法十分赞同,但到底做了皇帝这么多年,再单纯的人都会变得多疑,更别说他这样天生心思缜密的人。并且,在他的角度看来,这事情应该就是钱夫子的意思,没张静什么事情。
而当年,他也曾经努力请钱夫子出山过,但是事情没成,还闹的不是怎么好看。那会儿没把钱夫子怎么样,一来是他也确实是尊敬这位老先生;二来新帝登基,也要做个礼贤下士大肚能容的样子。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他皇帝的威严这些年累积下来,自然无法再容忍有可能存在的对自己权威的挑战。所以,在接受书院新定位提议之前,他必须要先确保自己这个点头,不会在未来给自己造成难堪。
至于老皇帝到底是怎么觉得未来可能会有难堪的事情发生的,这个就不是普通人能猜测的了;文瑞能做的也只是将他大舅的话带到。至于对面师徒二人要怎么理解,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只能尽自己可能的把事情说的委婉些:
“皇上的意思,这件事本就是天大的好事。但是说到底,朝中人多嘴杂,而书院如果按这个思路办,则是挑战了历代祖先的先例。万一翰林院那帮迂腐的老家伙揪住不放起来,倒要落个皇上独断的骂名。所以还想请钱老先生带头,同书院里几位有名望的宿儒,一起在朝中做个挂名的官,总归千万靠山不如靠自己的意思。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钱夫子心说难道你这么问了就真能考虑我的意思?这就是摆明了要逼自己入仕,而且不仅自己要做这个官,还要捎带上书院里那几位老兄弟!也真难为了政德帝这么多年来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
但是这显然也并不是轻巧的点头或者摇头就能解决的问题,一个弄不好,只怕拖累的就不仅仅是自己和张家,所有和书院有关的人都逃不了干系。何况,虽然说学而优则仕,读书人总要以报效家国为己任,但入仕始终也不是自己所愿。
心里觉得为难,面上虽不露,但也不由沉吟起来。眼见得先生不说话,张静自然也不会贸然开口,文瑞又耐心等他们表达自己的想法,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张静家的宅院是当年日子富裕的时候买下的,后来虽然家道艰难,但好歹还是保住了没卖掉,在乡邻里来说算是比较大的了,但是到底只是普通民间的住宅,里外进的距离其实不远。堂屋里这一安静下来,后院里文祈他们玩闹的声音就清楚的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