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斜下了山头,渡了一层金色的余晖在连绵深青的群山山脊之上,街上商铺们早早挂好的各色灯笼一盏一盏点亮起来。
游人如织,带着各兽面具穿梭在禹州城的大街小巷,少不了推搡,此时的禹州城比往日更热闹几分,商铺老板们不管是做什么营生的,都敞开了门吆喝着来客,往日关在深闺的千金们带着珠钗环佩结伴出游,用那含着清澈水光的明眸羞怯的打量路上的少年郎,外地来的卖货郎将肩背上的货框往边上一落,吆喝起来生意,而不一般的货郎正背着一背篓沉甸甸的货往月明湖畔赶。
“哎!客官来碗汤圆否?”胖小二见着董念和孟锦书一起下楼,张口吆喝道。
“今儿佳节当前,我们老板说两碗就给您少两钱。”胖小二把手挡在嘴前,凑近董念殷勤的笑着说。
董念一听,虽然这打折力度不大,但节日里嘛,吃点儿应景的是应该的,“好吧,那就来两碗吧!”
两碗汤圆很快就被胖小二端上桌,圆圆滚滚,白白胖胖,挤在一个小瓷碗里,董念舀起一个汤圆儿来看,看看汤圆,又瞅瞅胖小二,看看汤圆,又瞅一眼胖小二,“噗哈哈哈……”
胖小二滑稽的抹了一把头,“客官你不懂!我这叫长得福气!”
“是是是,福气福气,老板肯定爱死你了。”
“哎哟,客官可不能乱开玩笑!”
话罢,又有来客踏进了明月客栈,胖小二又扭着身子,赶紧忙去了。
孟锦书低垂着眼,用勺子轻轻戳着瓷碗中的白胖汤圆。
“秋秋?怎么不吃呀,再等会儿就得泡发了。”董念一口咬开一颗汤圆,皮儿糯而不粘牙,黑芝麻馅儿就缓慢顺着小口溢了出来,粘腻的香甜在舌尖萦绕,一下子就抓住人的味蕾,剩下的被董念一口含在口中,像只小仓鼠似的鼓囊着腮帮子。
孟锦书闻着味儿偏甜了些,在董念的目光下还是吃了一两个,抬头看到董念嘴边沾了点儿黑芝麻馅儿,应是刚刚吃得快了,
“念念,吃东西慢点儿。”
董念眯眼冲他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嘴边还沾着东西,又吃了两个汤圆儿。
孟锦书于是凑过去,抬起纤细如玉的手,食指挨到董念唇角,指下是董念柔软之处,
——他竟伸手了。
他脑海里闪过这一思清明,食指微微用力,擦去了董念唇角的馅儿渣。
董念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孟锦书,“我脸上有东西?在哪儿呀,我有帕子的。”
“现在已经没了。”孟锦书回以一笑,换了只手舀剩下几颗汤圆儿。
“外面还真是热闹呢,一会儿咱们出去走走吧。”董念仗着两人坐在角落,别人看不到,揉着吃饱了之后圆鼓鼓的肚子。
见孟锦书在安静的吃,董念只好一个人继续念叨:“刚刚好像还看到了买糖葫芦的走了过去,还有好多人都带着面具呢,那边穿着这么华贵,或许是那户人家的大小姐呢……”
“我出去给咱们买两副面具吧,你一会儿跟上来哦。”
董念实在吃得撑了,下了桌想着那面具铺子就正对着月上楼,她这会儿出去一趟,离这孟锦书也不远,也可当消消食。
看着董念出门去的背影,孟锦书放下了勺子,抬起右手看,洁白的食指上沾着一点儿黑色的馅料,黑芝麻酱的香甜滋味诱惑着他,仿佛指尖又有了触碰到董念肌肤的灼热感。
将食指放到嘴里含住,那几分甜,几分灼热,便一同消失殆尽。
天色越黑,街道两旁的灯笼越亮,衙门支人在主街上空搭的灯笼顶架也升了起来,禹州城在这些纸灯笼交相辉映的作用下,在如幕布般的群山的映衬下,像是围着月明玉石的流光溢彩的晶莹宝石。
孟锦书心中有些许慌张,因他走出来时,人流快要将他淹没,等他好不容易挤到面具摊前时,却没有找到董念的身影。
定了定心神,他面上带着浅笑,礼貌的问着店家:“老伯,刚刚可有一个女子来此处?”
老伯面色红润,斜戴了个老虎面具,“小公子,来我这里的姑娘可多咧,我哪知道你说的哪一个?”
“是…一位身形娇小的,身穿海棠色衣裳的姑娘,老伯您想想,可有印象?”
“不行不行,今儿客人这么多,我哪里记得住哦,诶要不小公子你买副面具吧?”
见这店家没有印象,孟锦书摇了摇头婉拒,走到角落里理了理刚刚在人群中被挤皱的衣袖,再往前走就是接近主街了,那边过道挂满了红色灯笼,远远看去像是烧起来的幕布,孟锦书不欲前往,索性就在这处静立着。
摇着拨浪鼓的垂髫、脚踩锦帛的碧玉少女、信步昂首的玉冠青年、相扶四望的花甲老者、双人抬的宝顶轿、两马开路的香檀车,人群,车马,在他面前熙攘而来,熙攘而去。
他一个人负手站在角落,欢声笑语未曾沾惹他肩头或衣摆,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
这是他前世不曾见过的风景,这是他前世不曾在意,不曾留恋的人世间。
被那人一箭穿心的场面仿佛离他遥远了,痛觉是无法通过回忆再现的,只记得,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人的目眦欲裂…还想起那女子躺在血泊中,像是离水的河鱼胸膛大口大口的起伏,却也因此流了更多的血,她身上的血快要流干了吧…还记得那女子最后看着他又哭又笑,他不曾读懂。
还记得、前世的他,不曾感觉这颗心脏为谁而跳动。
“这位公子?可否让个地儿?”
一阵似春风化雪的清润嗓音响起,孟锦书被少女头上晃着的朱钗恍了眼,这才将目光移到少女脸上。
袁笑歌。
孟锦书心中惊愕,这张脸虽然与几年后有所差别,但也是略显青涩罢了,他一眼便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