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皆静。
同为器乐社社员,大家与千代在第一学期就认识了,整整两年多的时间里,从未有人见过她表现出一点点愤怒的模样。
甚至面对冷嘲热讽,从来都只会温和的回复:"欸,是这样吗?"
她的坏脾气仿佛全部移到了她哥哥身上。
不过,也多亏了爆豪在,没人敢真正对千代进行什么校园暴力。
就像美纱两人,也只能程口舌之快罢了。
千代的声音冷的可怕,美纱在这时居然情不自禁的抖了抖,但随即便怨愤不平的回了一句:"我就说绿谷废久是零个性了,怎么了?"
凭什么只要长的可爱就能讨所有男生欢心?凭什么她向暗恋的男孩子表白时只会被用"抱歉啊我喜欢千代同学那个类型"的话拒绝?
追根究底还不是个零个性?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啊,要是不是忌惮着她哥,学校里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把她堵厕所里霸凌一顿。
"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的朋友。"
美纱发现千代的笑容也完全收敛了起来,再度睁眼时,气势凌冽,看着她的目光冰冷,另她不敢直视。
"道歉,你们两个。"
"你开什么玩笑,凭什么我们要给废久道歉?"美纱没有退缩,愤愤怼道:"他是个零个性的废柴不是事实吗?整天缩在角落碎碎念自言自语,和怪人一样,也只有你想去和一个零个性做朋友了吧?那样恶心又可笑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
并不是良心发现所以停了下来。
"道歉。"
咣当一声,看起来纤弱无力的千代,居然一只手掐住了美纱的脖颈,大力将她怼到了身后的墙上。
座位侧翻到一旁,方才没敢说话的同学这时全部紧张的站了起来凑向这边。
"千代同学!你千万不要冲动......先放她下来啊!"
"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美纱的嘴巴张着,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她发泄般用两只手用力掐住千代白嫩的胳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道歉!"
血顺着胳膊流下,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千代高声重复了一句,并且加重了右手的力气迫使美纱停了手。
"千代酱,对不起啦,你不要这样较真啊......喂,美纱,你快点和她道歉!"
方才与美纱一起冷言冷语发女孩也怕了,她想将千代拉开,却硬生生被她的眼神吓了回来。
"不要你道歉,我只要她道歉。"
美纱几乎翻出了白眼,要流下泪来,但千代仍然不为所动。
"对我的朋友——绿谷出久道歉。"
......会死的!
如果再不开口,这个女人说不定真的会掐死她......!
"对,对不起......"求生欲战胜了自尊心,美纱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这个词。
可是千代仍然没有放开手。
美纱仿佛明白了什么,继续颤颤巍巍的说道:"我不该......那样描述...绿谷出久。"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施加在喉管的压力消失了,她涕泪交加的跪坐在地上咳嗽着,捂住自己还发疼的脖颈,惊魂未定。
而周围所有人看着千代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她不是零个性吗?为什么力气那么大?
原来校花平日看起来是这样的好脾气,愤怒起来简直比她哥哥还可怕啊......
"继续排练吧。"千代宛如无事发生一般,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笑容:"今天的时间也没剩多少了,对吗?"
没有一个人敢提什么反对意见。
就连方才被掐过脖子的美纱,也乖乖的扶正了椅子回原位坐好。
"千代酱,你手上的伤好像有点严重......不需要处理一下吗?"千代身旁的女孩问道。
比起脖子上掐痕都没留下的美纱,千代的整条右臂满是抓挠的伤痕与掐痕,渗出了不少血,看着心惊。
一旁的美纱听了,几乎气得将她的琴弦摁断。
千代那个女人方才差点掐死她,结果她对那女人正当防卫造成的伤口都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但她仍旧不敢表达自己的负面情绪,生怕千代回过头又变成方才那副样子,心理阴影仍在。
"放心,排练之后我会自行处理。"千代摇了摇头,握住笛子放在唇边,缓缓阖上眼。
——
笛声。
与他曾经在神社门前听到的笛声一模一样,一曲能够轻而易举的进入他的内心的动人笛声。
很久很久以前,那只目中无人的九尾狐都相当高傲,他觉得自己的妖力那般强大,无论想要得到什么都能够得到。
就像每一个中二时期的反派一样。
那时的玉藻前,认为人类是弱小而无能的生物。
纵使再怎样去抗争,也只是河中急流一片树叶上随时可能被波涛吞没的蝼蚁。
——何等脆弱的生物。
可那日,他在河畔看到对面狼狈面对着妖魔,精疲力尽下一秒要被吞噬也要为他放出守护结界的巫女时,他又不太明白了。
为何不顾自己的性命,还想着保护身为妖怪与异类的他?
人类,到底是什么?
一直以来无意义的活着,身为大妖怪的他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怀着种种疑问,救下了那名有趣的巫女。
再然后......
"呐,大狐狸。"
"你可别被阴阳师退治了啊。"
少女的清脆的笑声像樱花花瓣,一片一片飘进来,柔软的填满了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缺失的到底是——
......
不知不觉,玉藻前已经循着这曲笛声行至了器乐社的门前。
他都险些忘了,现在他的身份,并不是玉藻前,而是这所学校里的"源老师"。
"今天的排练就到这里了,大家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玉藻前不紧不慢的挪了几步,将身体隐入楼梯道的阴影处,等到社员鱼贯而入走的差不多了之后,才探身打算走出——
捂住右臂的千代,一脸好奇的望着这时对于常人来说处于隐身状态的玉藻前。
"老师,您在这里做什么呀?"
原本只打算目送千代离开的玉藻前愣在了原地。
......有些尴尬。
"为什么这么晚还要留在学校?加班吗?"
不,留下来......是为了看你。
玉藻前极其温和的看着一脸单纯的小姑娘,浅笑:"啊,的确。"
"原来如此,老师可真是辛苦呢。"
千代感慨万分的点头,而正沉浸于她一蹙一笑的玉藻前也终于猛地反应过来,发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味。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抓住千代的手腕,将她受伤的手臂举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玉藻前觉得,眼睛都被狰狞的伤给刺痛了。
对于妖怪来说,不过是转眼间能恢复的皮肉伤,但对于人类......
"......伤口造成的原因,具体想描述的话会有些尴尬啦。"
不仅尴尬,千代还在烦恼自己回去之后要怎样去和哥哥交差,如果哥哥看到了,怕不是会当场爆炸。
可是,为什么老师会发现自己受伤?
为什么老师要这样担心自己?
"老师他一看就是对你有意思!"
戈薇白天的话让她印象深刻,千代感受着从手腕传过来的温度,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走吧,千代,我带你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不对,玉藻前轻轻放开了抓着千代手腕的手。
即使心疼之致。
即使下一秒就想将她拥入怀中。
可是......他不能。
现在还没到时候。
现在的千代,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贸然行动只会让她害怕。
而且,他必须遵循约定。
"谢谢你啊老师,真是帮大忙了~"
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很远,学校的医务室也肯定很早就关门了。
千代道谢后,站在离玉藻前一步之遥的位置,乖乖跟着他在他身后走着。
"还疼吗?"
千代并未生疑,只当成是正常的老师在关心学生。
"......还好啦。"
"这是人为的抓伤吧?"玉藻前的眉拧了又拧,再三告诫自己要冷静,这里不是平安京,不能随意杀人。
"......其实是我先动手的啦。"千代有些心虚:"毕竟在打架时,先动手的那一方,再讲理也算是做错了,所以不管别人挠了我还是怎么样,我都不应该去追究。"
这是变相的告诉玉藻前,千代不会说出是谁抓伤的她。
不过,她不追究,不代表玉藻前不追究啊。
那位班级之前的"历史老师",可就是个很好的榜样。
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妖怪。
狐狸这种生物......可是相当小心眼的呢。
大狐狸的俊秀面庞笼罩着层层叠叠的乌云,但即使这样,却依然没展现出半分怒意,金眸弯弯,声音依旧随和:"那,等会上药时,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聊一聊打架的原因吗?"
千代看着老师完美无瑕的笑颜,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突然觉得......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理解她的烦恼。
这是,何等愤怒的灵力啊......
站在栏杆上围观爆豪与同学特训的雷姆,在某一瞬间感觉到了千代的情绪。
她也终于得以窥见,埋藏在人类少女身体里真正强大力量的冰山一角。
"那就是千代大人真正的力量么?"雷姆缓缓抬眼,微风略起了她的刘海,露出璀璨如蓝天的眼眸。
不过话说回来,爆豪先生的训练......
完全就是在单方面吊打同学吧?
总觉得同学很可怜呢。
"起来啊!你们这些家伙!"爆豪摆出了熟悉的恶人脸,怒吼加嘲讽趴在地上的男生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训练个性吗?你们一个个的还是男人吗?啊?"
"不,不是这样的......"一个男生用少女姿势侧躺在地面,委屈巴巴的捂住脸:"但是爆豪同学的个性太强了,我们根本打不过啊!"
"哈?"爆豪白眼一瞪,一副反派样:"你再说一遍?"
迫于大魔王的淫/威,小男生乖巧的闭上了嘴,安静如鸡,表情QAQ,在心中默默嘤嘤嘤。
——这座学校里根本找不出来能与他对打的人。
爆豪抬手对着半空愤愤发了个爆炎,无处发泄情绪。
再这样无所事事不去提高自己,他拿什么去考雄英?他甚至连一个淤泥怪都打不过。
他......要怎样才能保护妹妹?
雷姆看着心情消沉低着头的爆豪,良久,她摇了摇头,终于出了声。
"呐。"
爆豪抬起头,一秒切换上女仆装的雷姆已经手持流星锤,公式化微笑着,伸手向他发出了挑战式的邀请。
"我来陪你特训吧,爆豪先生。"她的眸色变深,安静的与爆豪对视:"到你觉得足够保护千代大人为止。"
下一秒,爆豪便两脚发力纵身跃起,向雷姆的方向冲去,雷姆也握紧了流星锤准备应战。
没想到爆豪在凑近她之后,居然阴沉着脸张口就是一句:"你没陪千代一块回去?"
雷姆:"......"
这个死妹控!
——
"呼......"
冰凉的酒精沾上伤口,果然还是有点疼。
但千代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呼吸加重了几分。
玉藻前看着小姑娘不为所动的模样,甚至看出了几分她曾经遍体鳞伤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影子。
"你还真坚强。"他意义不明的感叹。
"还没有打针疼啦。"千代看着仔仔细细帮她清理伤口的老师,因为心虚声音越来越低:"而且,是我先动的手。"
"你怎么动的手?"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仿佛挠在他心上,玉藻前拿绷带一边帮她裹好,一边用灵力暗暗帮她恢复了抓痕。
她不怕疼他怕疼。
心疼。
千代的声音更小了:"......我,掐她脖子。"
"噗——"
玉藻前没忍住。
这个行为倒是挺有她曾经的风范,之前欺负过千代的妖怪何止被掐脖子,坟头草大概都有荒那么高了。
"我也是一时生气没控制住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她怼到墙上了。"千代低头安静的看着老师帮她包扎,她悄悄咪咪抬起眼,果然对上了一双极温柔的如画眼眸。
心头小鹿男乱撞,千代噌的一声低下头。
惭愧惭愧,老师这样关心她还帮她包扎伤口,她怎么可以胡思乱想!
她真是太过分了!
"那,千代同学是为何而生气的呢?"
玉藻前见到小姑娘一点一点慢慢红透的耳尖,摇头在心中暗笑。
"因为......她那样说我的朋友,无个性啊怪人阿,什么恶心的话都用上去了......"她抬头悄悄看着玉藻前:"是否拥有个性,就真的那样重要吗?老师?"
"没有个性的话,就真的不能成为英雄,只能做一个平庸的人吗?"
玉藻前系好绷带,开始清理方才翻出来的医疗用品。
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映照在他完美无瑕的侧脸上。
换作很久很久以前的他,铁定会觉得力量至上,没他强大的人与妖都是些虫子吧。
但是现在......
他勾唇笑了,笑的倾国倾城,笑的千代都看痴了几番。
"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个性,而在于内心。"
他抬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动作却并不越界。
"这个问题,老师相信你自己已经有了回答了,千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人类遇见与他们不同的异类时,总会想方设法的加以排斥,言语诽谤......会做出这种恶心的事情,纵使拥有再强大的个性,内心弱小的也只会是他们罢了。"
千代咬唇:"那......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些风言风语呢?"
玉藻前大概是灌心灵鸡汤灌的有些累了,食指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语气一点也不像一个正经的人民教师。
"打到他们不敢再说啊。"
玉藻前眉眼弯弯,千代目瞪口呆。